第一部 深宅風雲篇 第三章 風花雪月

因為路遇「奪子」一事耽擱了不少時間,待若林趕到西街商行,與施笙一起盤點完新貨,再趕回總號時已將近傍晚。他本想留下清理賬目,掌柜的卻已先行打發,「舅爺辛苦了,早些回府吃飯吧,店裡的事有我操持就成了。」

看對方假惺惺地奉承,若林也不勉強說要留下,收拾了東西,準備離開。

此時戶外天色已暗,他剛踏出店門,就見門外泊了一頂轎子,周忘楊的侍童正站在邊上與轎夫談笑。

看見若林出來,那小童叫道:「我家先生說今晚正好有空,惠公子若有事相談,現在便可隨我去雪月樓。」

若林想到自己現住親戚家,進出總得打聲招呼,不免有些猶豫。

小童則等不及,過來拉他,「還磨蹭什麼?普天之下,能解何府之謎的人確實不止我家先生一人,不過論起你能不能遇上就說不清了。」

自從惠蕾提到死去的小姐不是她的女兒起,若林便心事重重,或許憑周忘楊的頭腦真可以找出蛛絲馬跡,還原真相。

如此一想,若林掀簾入轎,小童也跟著鑽了進去,坐在邊上。

轎子被抬起,一顛一顛地走,一路向鬧市行去。若林心道,大夥都說周忘楊是雪月樓的樂師,想必他是住在酒館客棧一類地方。

正想著,轎子已被卸肩放下。

小童先走了出去,給轎夫結了錢,對若林道:「惠公子請隨我來。」

不料若林剛一下轎,就被一群鶯鶯燕燕包圍住,幾個濃妝艷抹的女子扭著細腰左右夾擊,上來摟住若林,問:「公子一表人才,可是一個人來?」

臉頰即刻滾燙,若林趕忙推卻。他望著眼前那幢燈火通明的小樓,門口站了不少搖著綿扇的風塵女子,正門上方高掛著一塊牌匾,書有「雪月樓」三字。

「走開走開!他可不是你們的客人!」小童上來扯開那些女子,替若林解了圍。

有關風花雪月一詞,現在聽來已淡去了它的原解,轉為曖昧之意。雪月樓內紅燈綠酒交錯觥籌淺笑低吟……若林跟小童穿梭席間,不時會被一陣女人香所圍,只嘆大千世界,誘惑紛繁。

雪月樓共有兩層,底樓算作大堂,擺席品酒。二層間間廂門緊閉,正是尋歡作樂的真正場所。小童帶著若林走到底樓的一張圓桌前,道:「惠公子再稍候一會兒,我家先生就快出來了。」

約是過了一炷香,樓上平台處總算走出幾個女子,她們手拿紗簾把整個二層都罩了起來。從下望去,只可朦朧看個大概。

若林聽見鄰近幾桌的客人鼓掌道:「好!終於等到周郎出場了!」

再看那二層,已有人搬上一張琴案,擺了一把古琴,焚上熏香,待一切準備妥當,那千呼萬喚之人總算出了場。

仍是那抹清瘦身影,周忘楊落座案前,原本嘈雜的大堂居然剎時鴉雀無聲。他的目光始終停留於琴身之上,微微抬手,長指一挑琴弦,輕柔之音隨即而出。

這段古琴撫得如夢似幻,聲音不卑不亢,仿若山澗清泉。不似北方那類聽了只感黃土萬丈飛的激昂曲調,周忘楊彈奏的曲子極盡委婉,讓賞樂之人彷彿看見一幅小橋流水粉蝶飛舞的情景。

若林料定這曲子必是吳越之音,只有那以水滋養的靈土上才會有這類靡靡之音。

一些記憶重現腦海,若林想起一個同樣撫得一手好琴的人。她見多識廣熱情爽朗,酒量勝過鬚眉,論及詩辭歌賦也絕不落於人下。

那名女子叫作穆清素,若林在家鄉時,僅與她有一面之緣,聽她唱過一曲歌謠。

穆清素是個如風般逍遙的女子,天地之大來去無蹤影。時隔許久,也不知她現在過得如何。

就在他走神的間隙,周忘楊已一曲奏罷,樓下眾人如從江南而返,情不自禁,掌聲雷動。

若林遠望簾後那人,竟略感慚愧。這樣看似完美之人究竟出自何處?他的父母是誰,家中是否又有兄弟姐妹?

雪月樓二層,周忘楊同樣望見了若林。何喜兒暴斃當日,他便發現她是被人殺害而死,今日又在街上偶遇若林,對方竟要他尋找何喜兒的下落,看來這何府的秘密還真是不少……心頭雜念一多,周忘楊不慎碰錯了琴弦,古琴吱一聲發出了一個不和諧的音調。他剛想重新起調,忽聽樓下有人喊:「怎麼回事,周郎?月事不順,找不到調了是不是?」

這話說得小童大為惱怒,他替主人抱不平,低低罵道:「去你媽的!你全家才月事不順!」

若林看那喊話之人滿臉酒氣,打著飽嗝,推開懷裡的女子,向二層喊道:「周忘楊,你別躲在那帘子後面。人家說你俊俏得不像話,爺兒覺得你是個女人扮的,你下來把衣服脫了,讓我驗驗……」

嘩!一杯涼茶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澆在那痞子臉上,倒醒了他的酒。那人怒髮衝冠,嚇飛了身邊的姑娘,指著二層大罵:「周忘楊,我操你祖宗……」

尚未罵過癮,又一盞茶水飛摔而來,痞子再度迎面被潑,這次他竟大聲慘叫:「媽呀!怎麼是開水?燙死我了!」

紗簾背後,周忘楊的聲音輕揚而來,「在下老家遠在姑蘇,你真要對那入土的先人有興趣,不妨搭船前去。」

他這一句話立即引得轟堂大笑,惟有若林生性靦腆,有些接受不了這樣損人的段子。

地痞被他氣得眼冒金星,猛一拍桌子,大罵著準備上樓揪人,可不等他走到扶梯口就被幾個彪形大漢左推右搡,扔了出去。

任何一家妓院都有看場子的人,雪月樓也不例外。

小童看周忘楊已離開琴案,向房中走去,便對若林說:「公子,我們可以上去了。」

登上二樓,一路步至最後一間雅閣,小童叩門,輕道:「先生,我把惠公子帶來了。」

「進來吧。」裡面的人回應道。

進入廂房,若林發現這裡又與外面的情景大為不同,香鼎煙爐書櫃案台字畫對聯,無處不是一派書香氣息。

屋子的主人這一刻坐在案前,道:「有勞惠兄夜來拜訪,我白天不愛受人打擾,只有晚上撫過了琴後才有空。」

「你為什麼在這裡做樂師?」若林不解。

周忘楊請他坐下,親自沏茶,「我除了懂些推理識些音律外也別無特長。不做樂師,公子還想我餓死不成?」

喝了一口周忘楊泡的清茶,若林直想搖頭。

聽聽這話說的,只懂推理音律……如果連周忘楊這樣的人都要餓死,那自己不如現在就一頭撞死算了。

「你要我找何喜兒,莫非何家的大小姐還另有他人?」

面對周忘楊的一針見血,若林也不作隱瞞,隨即將惠蕾所說的話轉述。

周忘楊聽後,長眉一鎖,「照何夫人所說,真正的何喜兒出生不久就被調換,那何府中誰最有可能設下這個瞞天過海的騙局?」

想起惠蕾與何福燕素來不合,若林沉吟道:「姐姐曾提到何福燕在她的飯菜中下毒,以致她終身不能再育。」

「你懷疑何福燕?」周忘楊看向窗外,沉默了半晌,突然語出驚人,「這麼說來,壽宴上死了的丫頭可以排除是被她殺的了。」

「什麼?」若林猛地站起身,「喜兒……不,那丫頭是被人殺死的?」

周忘楊給了小童一個眼神,他立即心領神會,走去屋外守著,以防旁人走過時聽見。

待人出去後,周忘楊看向震驚不已的若林,道:「聽說那假小姐死後,何福燕說動何老爺報了官。若推測十年前是她換走了夫人的孩子,現在又把人殺了,這純屬畫蛇添足,多此一舉。她大可以好好利用那個傀儡,幫她斂財。」

見對方詫異不減,周忘楊接著道:「那丫頭並非自己噎死的,而是有人在她身上做了手腳。」

「你是說兇手在眾目睽睽下殺了她?」若林狐疑,「這怎麼可能?」

周忘楊沒再接話,若林看出他不肯透露太多,反問道:「先生既然不願多說,為何又告訴我那丫頭是被人所害?」

「惠兄遠道而來,與何府又從未有過交集,怎麼看也不像兇手。何況……」丹鳳眼一斜,周忘楊道,「這世上沒有一個兇手會為了混淆視聽,而把賭注押在周忘楊身上。」

他懶洋洋地靠在座椅上,另起話題,「何府園中的那些山蘭,你可還有印象?」

不明白對方怎會提及山蘭,若林點頭,「那有什麼特別嗎?」

修長手指揭蓋品茶,周忘楊娓娓道來,「半個月前,我聽聞何府內栽有幾株極品山蘭,此花每串結有二十七朵花苞,不多亦不少,花苞顏色各異,一串之上共有二十七色,絕不重複。」

稍作停頓,他接著道:「極品山蘭的種子可遇不可求,十分珍貴。那日我本想問何老爺如何得到這花,不想卻發生了命案。」

若林記得,知府李培林曾提到周忘楊的故鄉在蘇州蘭嶺鎮,隨口問:「先生何以對那極品山蘭感興趣,莫非這與蘭嶺鬼鎮有關?」

話一出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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