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誰敢說「吃在香港」?

鳥兒一樣地棲息香港,哪一天能離得開吃?

但是「吃在香港」始終是個難打理的題——「吃在哪」那裡就得拔得起頭份,「頭份」是什麼?是NO.1!這樣的帽子香港如今可戴得起?

20年前聽人說「吃在香港」,那時候內地窮,老百姓嘴上荒蕪,「吃在香港」讓人眼饞。可是20年後,內地經濟兇猛發展,各種各樣的「好吃的」都從新老菜譜里衝出來,呼啦啦涌到桌面上,吃得人天天肚皮發脹,個個高喊減肥。

不錯,從傳統上說,香港的飲食文化高度發達——酒樓食肆遍布港九,全世界各種風味的飲食在這裡幾乎都能找得到蹤影。已經記不得多少年了,人們腦袋裡誕生了這樣的一個概念:香港人從早到晚好像都在吃:早茶、午茶、下午茶,吃過了晚飯還有夜宵,一句話:整個香港,如果只計較嘴上的這點事兒,簡直就是張「大飯桌」!

香港是張「大飯桌」,或者說香港一直是享譽世界的「美食天堂」,能不能就把「天下第一吃」的美名加冕到自己頭上?如果說今天我講「吃在香港」,那麼廣東人服不服?台灣人干不幹?還不要說全世界五大洲、四大洋還有那麼多的地方——日本料理怎麼辦?法國大餐又上哪兒哭去?

2004年開始我常駐香港,一直都不敢碰「吃」的話題,然而一年半後,情況發生驟變——有一天香港的「吃法」讓我大開眼界,讓我面對這個社會「吃」的行為啞口無言。這下子終於把自己救了,也把「吃在香港」的帽子找出來,試試能不能重新戴到香港的頭上,結果找來鏡子四下照照,然後對自己說:沒問題,「吃在香港」,頂天立地,這回說到哪兒,也沒人能比!

香港的「吃法」是什麼?為什麼能夠讓我膽氣重生?

2006年春節大年根兒,香港舉行了一場名副其實又感天動地的「大吃大喝」行動,「吃法」的名稱起得極響亮——「萬人盆菜宴」。地點就選在港島中環添馬艦廣場(Tamar Site)一塊馬上要建造政府新大廈的空地,這塊空地的大小和足球場差不多。

1月8日,這一天離「三九」只差幾十個小時,那天晚上香港的氣溫還不到12度,這樣的天氣在北京,還不要說在哈爾濱,根本不算什麼,可是在香港就已經快凍死人。果然次日清早,我翻開報紙,香港天氣預報確認:1月8日是香港2006年入冬以來最冷的一天。《東方日報》還登出了一篇報道:因為寒流驟襲,香港「嚴寒殺四人」。然而就在這樣能「凍死人」的夜晚,添馬艦廣場巨大的空地愣是從下午就開始擺上了1100張餐桌,每張餐桌可以坐下12個人,1100乘12就是13000多位食客。我的媽呀,「萬人盆菜宴」?我猜想這怕是要衝擊世界吉尼斯記錄?趕緊打聽了一下,果然是。

因為要採訪,我們中央電視台的記者下午5點多就來到了添馬艦。現場風大,所有紙做的和布做的東西都在風中被抖著嘩嘩直響。站在「萬人盆菜宴」的廣告牌前,我手拿話筒,穿著厚大衣還直打哆嗦,這讓我有理由懷疑:今晚這麼冷的天,還會有上萬人來露天吃飯嗎?聽說本場「大吃大喝」還吸引了好多日本人、韓國人,以及西方世界的各國「鬼佬兒」(香港對「洋人」的稱呼)。

然而不到7點,一千多張桌子就已經被差不多都坐滿。香港人邀朋喚友、舉家出動,人人大衣、圍巾,手套、帽子,喧鬧著等在風中,一萬多食客就守著「大盆菜」,等待主辦方在廣場中央臨時搭起來的高台上興奮地大叫:「一、二、三——開吃!」

一千多張餐桌、一萬多張嘴巴、兩萬多支筷子,寒風、音樂,火鍋冒出來的熱氣,其情其景何等壯觀、何等奇偉!

儘管,香港漁農護理署作為這次「大吃大喝」的主要倡導者聲稱:本次「萬人盆菜宴」目的並不在單純的「吃」,因為這次「吃」所用的材料絕大部分都由本港漁農戶生產,因此如果說有意義,第一就是推廣香港本地的漁農產品;第二,藉助「萬人盆菜宴」弘揚香港飲食文化以吸引更多的海內外遊客。至於「萬人盆菜宴」的所有盈利,在扣除成本以後,都將捐給恰逢90周年生日紀念的香港女童軍。

為了滿足這次「大吃大喝」的物質需要,我在採訪主辦單位的負責人時獲知他們提前已經準備好了的各種食材竟然超過了2萬斤。2萬多斤?這是什麼概念?豬腩肉3850斤、活雞2750斤、龍躉(大型石斑魚的一種)2750斤、蘿蔔3850斤、芋頭2750斤、生菜3300斤,這麼多材料還不算其他的配料、湯料以及麵條、礦泉水等等,試問,天下有哪一家酒店一下子能買來這麼多東西準備一頓飯?

2006年1月8日,香港添馬艦廣場的1100張餐桌,每一張桌上只有一個菜,這道菜被裝入了一個盆子,大小如同普通的洗臉盆,鼓鼓的,就放在桌子中央,沒吃前上面都包著大紅紙,閃閃亮亮。而「大盆菜」很多內地人也許並不知道它的來歷,這是香港過年、婚嫁,或者燒香上供時的一道風俗飲食,追究它的歷史,相傳南宋末年(距今大約700多年前),宋朝的最後一個皇帝趙昺被金兵追趕,倉皇南下跑到了新界,那時候皇帝和他的殘兵剩將已經是人疲馬倦,可新界的村民不懂得宋家王朝就要滅亡,聽說自己的皇帝突然駕臨了,人人激動不已,家家都拿出自己最美的食物來招待三軍。當時新界老百姓敬神講究要用9道菜,9表示無限虔誠,於是大家就趕緊製作「九菜大宴」,結果菜做好了,轉身發現盛菜的容器不夠,急慌之中各家就都搬出大木盆,洗洗乾淨,把9種菜一一地放到盆里,這樣「盆菜」就世代相傳。

我不知道是誰最先想出要把香港家庭式的傳統年飯擴大到一萬人來一起吃。一盆熱乎乎的飯菜,如果是一家一戶圍在一起動筷子,並不奇怪;而成千上萬的人圍在一個露天空場,同樣的桌子同樣的菜,就在瑟瑟寒風中集體大吃,這樣的輝煌讓人瞠目,讓人不可思議,甚至讓人想想都覺得可怕!

「可怕?」這是不是如今人們評價「天下第一吃」的標準?我突然想到。

2006年春節,香港「萬人盆菜宴」到底打破了世界紀錄,而在我看來,13000多名食客圍在一起,嘴上「吃」的行為是一個紀錄,而想出這個點子並以此來推廣香港、帶動旅遊更是一個思想上的創舉。香港立法會主席范徐麗泰在主持「萬人盆菜宴」煙火啟用儀式時講出了這樣的一句話:「萬人盆菜宴極具意義,不但凸顯了香港美食天堂的特色,更能讓本地漁農、餐飲和旅遊界合作,創造商機。」「商機」?「商機」和「吃」緊緊聯繫,這是香港人的精明。過去香港人把飯桌當成了談判桌,今天香港人把添馬艦廣場當成了生意場,說來香港人骨子裡對「吃」所寄予的期望並沒有減少,只是這一次他們的膽量更大,大得有點狂妄。

據傳2007年,為了慶祝香港回歸祖國10周年,香港飲食業已經在設計一個更驚人的計畫——決意要把「千人盆菜宴」搬到北京,搬進人民大會堂,在國宴上讓「大盆菜」傳遍全國,衝出亞洲,走向世界!

我在添馬艦廣場那天晚上高興,也甩開了腮幫子。

吃完了一抹嘴兒,大家議論起這頓飯的價錢:好傢夥,每桌「大盆菜」1800元港幣,真貴!

可是主辦單位在接受我的採訪時其實早就為自己開脫過:「貴嗎?不貴!你知道每個人在今天晚上吃下去的將會是什麼?」

魚,那不是魚,是年年有餘!

蝦,那不是嚇(香港話發「哈」音),是大笑哈哈!

肉,那不光是肉,是表示肥美富裕!

蛋,那也不是單純的雞蛋,是代表團團圓圓!

此外還有呢:生蚝,香港話的諧音不是「市好」?乾貝,樣子看上去像不像「元寶」?

更不要說1800就是一定要「發、發、發」!

香港「萬人盆菜宴」,說到底可不是你們北京的「折籮」,也不是東北的「亂燉」。

試問:天底下哪裡會有這麼便宜的賀年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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