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菲佣」是什麼樣的小保姆?

香港社會的管理,從大事到小事,就像一鍋湯,不是短時間之內就能煲得出,煲得靚,這鍋湯由法制、管理、教化、自律等等融匯於一爐,經過上百年的調理,漸漸滋補適度,約定俗成,然後貼上了一個標籤:成熟。

還說身邊的一件小事——請保姆。

在北京,我自己並沒有太多「請保姆」的經驗,但是常聽親戚們抱怨,說北京的保姆市場真是太亂了,小保姆絕大部分都來自農村,沒有素質、沒有責任,趕上一個心地善良樸實的,是你的福分,如果遇到了一個沒禮貌、不懂道德的,主人就開始遭殃,甚至從此會失去安全感。一個朋友,一連換了4個小保姆,時間是一個月,平均每8天就換一個,四個女人沒有一個可心,不是不會做飯、幹活不利落,就是剋扣菜錢、手腳不幹凈,還有一個進了門日子還不到三天,知道男戶主是個有錢的生意人,竟然明裡暗裡開始春情泛濫,俗拋媚眼兒,勾魂攝魄。

香港的保姆市場是一片什麼面目?

本來,「香港的保姆」並不是我目力所及會認真關心的事情,不過很多周末我外出採訪或上街辦事,總會看到一種特別的景象,日子長了就生疑:為什麼一到休息日,香港的公園、廣場到處都能看到一片片的菲律賓女人,這些女人成群結夥、花花綠綠,找個樹蔭就席地而坐,大家圍在一起說說笑笑,吃吃喝喝?後來知道了這些人就是香港的「保姆」——「菲佣」,又叫「賓妹」。按照香港政府的規定:香港的家庭,僱主對「菲佣」,每個周末都必須給她們放假一天,讓她們到街上去會會鄉親、找找朋友,聊慰鄉情,這樣長期以來形成慣性,香港的周末,「菲佣」所到之處,大地就像盛開了一片片的鮮花。

截止到2006年我開始關注「香港的保姆」,這裡的「菲佣」人數已經達到了20萬,幾乎壟斷了整座城市的保姆市場。菲律賓女傭,在香港人的眼裡可不是一般的「小保姆」,她們要價高、素質也高。更重要的,香港政府對這一市場實行規管,每個月「菲佣」最低收入不得少於3600元港幣,此外「菲佣」在主人家吃、在主人家住,都不需要另外再交錢。

為什麼菲律賓的女傭在香港擁有如此之高的社會地位,備受政府和市民的寵愛?

很長時間以來,南亞國家菲律賓就開始向世界各地輸送高品質的「家政服務」人員,已經樹立起了自己的獨特品牌,這種「品牌」很適合香港人的胃口,他們不願意把家中請來的「小保姆」只當成會打掃衛生、會洗衣做飯,甚至只會看管老人和孩子的「機器人」,他們願意看到「工人」(小保姆)是自己更高層次的幫手,有文化、外語好、會理家,最好還要會理財;而菲律賓大小的「賓妹」,要想成為備受國際市場歡迎的「家政人才」,她們的自身條件也必須事先經過很高成本的塑造和定型。一般「菲佣」在其國內都要接受大約兩年的整套的「家政服務」培訓,一般都具有大學文憑,不僅會理家,而且有文化、懂英語,領悟力強,溝通沒有障礙。有些特別優秀的「菲佣」,她們出國前的身份就是教師,這樣的身份轉行來做保姆,無疑對幫助僱主輔導孩子學習、撫育兒童成長都具有無可比擬的競爭優勢,當然要比剛把腳丫子從水田裡拔出來,換上了皮鞋就進城的內地保姆強。

也許有人說,我在香港看到的保姆市場和內地的現狀不能比,香港人說了歸齊還是兜裡頭有錢,他們的「胃口」不是個性的偏好,而是腰包鼓了眼光才會高,此話不無道理。可是另一層含義內地人就未必願意耐心琢磨,這就是香港社會原本是一個自由經濟社會,「市場」是一切經濟活動包括僱傭關係的槓桿兒,但是在這種鐵的規矩面前,香港政府為什麼還要出面特別規管小小的保姆市場?規定她們的最低工資、規定她們的法定假日?又為什麼不允許不夠資格的海外「用人」無組織地進入到香港的各個家庭?你以為香港人人人都願意花那麼高的費用去請「家政人才」?花錢少,服務又好,誰不願意?但是香港政府之所以要把這一片市場「管理」起來,首先考慮的是下一代、再下一代的人口素質,其次還有整個社會的治安與和諧,這種「管理意識」內地人有嗎?

在中國內地,人們視「小保姆」就是一個個的「用人」,主人和「下人」的身份界限非常分明;而在菲律賓,「家政服務」是一個職業,歷來就是一個令人羨慕的職業。香港人認同這種「家政服務職業化」的理念,一個公司要聘請員工,老闆還要考察他的專業,他所受過的職業培訓的內容和時間,而「家政」的專業只是項目不同,烹飪、清潔、護理、管理、藝術、教育等等,道理上不是一樣?

我來香港之前說老實話,從來也都沒有「高看」過「小保姆」一眼,並不知道「菲佣」是「世界上最專業的保姆」,更沒聽說過保姆還需要分什麼「佣家型」、「智家型」?然而到了香港,常常看到運動場、大街、巴士上,「菲佣」單獨領著主人的孩子,邊走邊玩兒,接送孩子上學下學,心裡還曾經擔心:僱主把這麼小的BABY(有的還在童車裡)交到用人手裡,就不怕有什麼閃失?不怕被「菲佣」拐走?可是當我把這種擔心告訴了我的一位香港朋友,朋友說:「怎麼會呢?你想什麼?!」「想什麼?」我不敢說這種事在內地可並不算新鮮,我自己的公公婆婆,年事已高,自己清潔衛生打掃房間已經非常困難,我和先生就鼓勵父母招來一個「小時工」(臨時保姆),每周幫助老人處理一下家務,誰知道每次「小時工」來,老兩口都緊張得要命,儘管對人家這般好那般好,希望雙方建立起真誠的感情,以求和睦相處,但是「小時工」還是趁著老人不在身邊,有一天悄悄「順」走了我婆婆的一塊歐米茄手錶。

香港的「菲佣」和內地的保姆不可同日而語,這裡面有素質的問題、價格的問題,也有觀念的問題——

我認識一位香港家裡有「菲佣」的僱主,每次她說起家裡的「工人」都很興奮,興奮中還包括著一腔幸運和得意:「這個『小賓妹』個子不高,眼睛很大,皮膚別看黑黑的,但是手腳卻非常麻利,現在她在我家已經工作了三年了,洗衣做飯根本不是負擔,一邊煲著靚湯,一邊就把家裡的上上下下給收拾得乾乾淨淨,每天早上我們一家人的衣服早就被燙熨得平平展展放在床邊,連內衣襪子都一樣,時不時地,你看到她幹活,一邊干,一邊還會在嘴裡愉快地哼著歌曲……」

另一位朋友,家裡的「菲佣」已經受聘19年,主僕雙方不僅非常了解,而且用他的話說「早就成了我們家的一個成員」。

為什麼香港的「菲佣」能夠心態正常地進行家政服務?工資高是一個原因(收入比其在本國當老師或做一般的公司「白領」還要高出10倍左右),而職業感更讓她們對到手的工作非常珍惜。有的香港人不僅把家裡的一應家務都交給了「菲佣」,日常生活花用,甚至存摺、提款卡,都可以放心地交給她們,「菲佣」認為自己的職業不是「臨時工」,很多人認為是一生的事業,誰會為了貪戀一塊手錶、一點點現金就砸了終身的「飯碗」?

為了見證一下「菲佣」的聲譽和實際能力,有一次我和那位「幸運並得意」的朋友準備一塊吃飯,我就對他說「帶上你家的『工人』吧,也讓我看看」,朋友說:「好啊,百聞不如一見。」結果見了面,第一眼,朋友的孩子身邊出現了一位阿姨,儘管一望而知那可能就是她們家的「菲佣」,但我從這位「阿姨」的臉上根本望不到內地「小保姆」面對生人時的無措,「菲佣」自然、大方、舒展、平靜,沒有一點的自卑。等一會大家坐下來開始吃飯了,她對孩子小心呵護並在呵護中不忘語言和生活常識的教育,一下子「職業感」就出來了。比如那次我們吃的是西餐自助,每取來一樣食物,「菲佣」都會用英語向孩子反覆念叨好幾遍食物的名稱「fish(魚)、shrimp(蝦)、cheese(乳酪)、chocolate(巧克力)」,後面還有伴隨這些食物的一些小來歷、小故事(當然都是用英語)。朋友的孩子還小,只有兩歲多,坐在成人椅上根本閑不住,總是一會兒爬上一會兒爬下,媽媽幾次三番都管不住自己的寶貝女兒,但是每件麻煩事最後的「搞掂」都是依靠「小賓妹」,不知道人家在小孩子的耳邊輕聲慢語地說了些什麼,孩子居然就安靜,一次次變得老實、聽話……

我不想站在夾縫兒里一邊看著香港的「菲佣」質量好、檔次高;一邊又不得不承認內地的普通老百姓,囊中羞澀,只能雇得起傳統概念上的「小保姆」,這麼講道理一點意思也沒有。但是走過了香港的「菲佣」世界,我所開竅的是「家政服務」原來是一個如此天地廣闊的職業市場,內地人應該從管理的角度來投入更多的理性:下崗女性那麼多,政府完全可以就地取材,對她們進行培訓,很多家庭即使工資收入沒有香港人一個月掙的多,但是如果經過培訓,政府真正備案,有信譽保證的,誰會心疼多花一點錢,不找個能幹的,起碼在人品上讓人「放心」的?

亂樹瘋長畢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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