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誰願意把「炸藥包」抱在懷裡?

2005年12月13日,「WTO第六次部長級會議」在香港召開,這是世界貿易組織首次在中國舉行的部長級會議,也是香港回歸8年來舉辦的規模最大的一次國際性會議。

大約11月初,我在香港了解到了這樣的一條信息:「由於WTO第六次部長級會議很快就要在香港召開,香港酒店高檔客房幾乎被訂購一空」,心頭一喜,立刻有樣東西興奮地跳躍,覺得這可是條好新聞,提前為「部長級會議」捧捧場,家裡肯定會感興趣!於是請示了站長,站長也覺得不錯,當即指示我馬上跟有關部門取得聯繫,抓緊時間趕快採訪。

我翻開了名片夾,找到了一位最合適的人——香港酒店業協會總幹事,2005年元月為了製作十集《CEPA一周年》的專題片我曾經採訪過他。結果打通了電話,總幹事一如既往地客客氣氣,但是接下來一聽採訪是為了此事,立刻回答就變得磕磕絆絆:「採訪?我現在人倒是就在香港,可是,這個事,怎麼說呢……」我說怎麼不好說?「WTO部長級會議」過去一共才開過幾次?第6次就選中了香港,這說明香港有能力、有信譽,也有響噹噹的國際地位,是好事兒啊!可是總幹事很為難:「好事是好事,不過好與不好都是相對的,以前的部長級會議開到哪,哪裡就有麻煩,麻煩,你懂吧?弄不好還會引起極端事件,甚至流血出人命!」我迅速揣摩起總幹事的真實意圖,因為太突然,腦袋一時轉不過彎兒來。最後總幹事見我總是不明白,乾脆就打了個比方——「炸藥包!對,香港人之所以不喜歡接這個會,你明白了吧?誰會願意把炸藥包往自己的懷裡抱?!」

我實在沒想到,「WTO第六次部長級會議」對香港人來說怎麼就成了一個「炸藥包」?政府不是早就表態:熱烈歡迎,全力以赴,一定會積極配合?

放下電話,我的判斷一時失了方向,仔細研究了「WTO第六次部長級會議」才知道:本次會議的主旨還是要繼續保持「多哈回合談判」的勢頭,為2006年結束談判奠定基礎,大會涉及的核心議題是農業,也是全世界窮、富各國一直都在爭議的焦點。根據世界銀行的估計:如果「多哈回合談判」能夠圓滿完成,未來十年人們可以為全球經濟帶來3000億美元的年增長,也可以在2015年使全球貧窮人口減少約1.4億。然而就是這麼一件「好事」,世界「窮國」與「富國」在過去的幾年之間已經打得水火不相容。「西雅圖」、「坎昆」兩次會議都在這個問題上大獲慘敗。2005年年底,會議如果要在香港再次召開,屆時來自世界149個國家或地區的5800名代表、2167名非政府組織成員以及3000多名記者都要匯聚香港,香港酒店業賺幾個小錢兒算什麼?萬一大會衝突再起,整個香港很可能會陷入混亂,市民到時候要,賠上的經濟損失也可能巨大!

得,我的新聞也別做了,「炸藥包」的說法看來還真不是空穴來風。

轉眼一個月,香港離WTO會議的日子越來越近,社會上的恐怖消息也越傳越多,最後臨近開幕,頭一天就有好幾千人聚集到了維多利亞公園集會、抗議。以後一連數日,反世貿組織的各國力量,尤其是韓國農民,還真的在香港開始了有組織、有策略的大規模示威遊行,其陣勢對我這個內地的記者來說,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韓農」聲稱:世界貿易全球化,只會剝削農民的利益,令發達國家得益。在遊行的隊伍中,他們頭上綁著布帶,拚命喊口號:「反對開放稻米進口」,「強烈抗議WTO」,有的人甚至抬著棺材出現在香港街頭。13日下午,50名「韓農」抗議者突然跳進了香港的大海,當天香港的氣溫最高也就只有18度,海水冰冷,直升機在頭上盤旋、救生艇在海面游弋,維多利亞港灣兩岸圍來了很多觀看的人。

儘管,真的來到香港「鬧事」的「韓農」對香港市民一再表示:他們此次在香港示威抗議,會盡量採取「和平的方式,不想給香港市民添麻煩」,但是為了確保「WTO第六次部長級會議」安全、順利地進行,香港警方還是調動了空前龐大的警力,除了防暴警察,9000名警察幾乎傾巢出動,連還在警校受訓的學生也都提前穿上了警服上街維持秩序——灣仔會展中心主會場的保衛工作自不待言,出入口「五步一站、十步一崗」可謂把守森嚴;會場外也安置了大批的「鐵馬」(圍擋障礙),都用粗鐵絲連結牢固。此外,為了預防突發事件,香港警方還在機場安排了配有重型槍械的警員戒備,海上更有「水警輪」和「飛虎隊」的快艇,日夜不停地圍著港島來回巡邏。

12月12日,中新網轉引了香港最新一期《紫荊》雜誌的報道,這篇文章分析:在香港警方的眼中,此次保衛「WTO第六次部長級會議」之複雜程度,已經「遠超了1997年的回歸慶典」。

由於警方在大街上對提前已經申請了的遊行隊伍不能使用武力,因此阻止示威抗議的人潮衝擊大會主會場的主要手段就是噴洒胡椒粉劑,香港那幾天幾條相關的大街上到處都黏糊糊的,不明白怎麼回事的人,還以為這是「愚人節」大家在搞什麼惡作劇。然而隨著抗議活動的一天天升級,香港的一些地區不得不開始戒嚴封鎖,市民的正常生活果然被打亂,旅遊受到影響,「個人游」幾近「絕跡」,會場附近的銀行、店鋪、餐廳尤其如臨災難,有業者形容:「那幾天的情況簡直比SARS期間還要慘。」一家銷售軍用品的公司更表示:會議期間他們最好賣的貨品誰都想不到,是頭盔,很短的時間內所有的存貨就都被傳媒搜購一空。

香港的傳媒要「頭盔」幹什麼?事情不是明擺著的?記者上街採訪也可能會遇到危險。

我在「WTO第六次部長級會議」期間也去過好幾次灣仔,但是由於沒有「頭盔」,事先也沒有被安排什麼硬性的採訪任務,就沒必要也不敢靠得太近。而2005年12月13日,從大會開始到18號結束,香港的電視每天24小時都有街頭實況轉播,報章每天都有醒目標題,我天天看,天天看得心驚肉跳:《韓農示威隊揚言以死抗爭》——《警方胡椒噴霧盾牌還擊》——《韓農三步一叩奇招感動市民》——《警隊精英人盾陣護會展》——《韓農預告世貿示威周六升級》——《水鬼隊潛水員搜索灣仔渡輪碼頭一帶》——《紅隧封閉港島交通大亂》——《逾50條巴士線受影響》——《韓農圖推翻警車不果》——《暴徒破防線險闖入會展》——《催淚彈鎮暴港島大癱瘓》……

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應該說我始料未及,我「始料未及」,香港人卻是從「還沒開始」就把什麼事情都想到了,這就由不得我不想起當初香港酒店業協會總幹事為什麼不願意接受我的採訪,他說的「炸藥包」是不是危言聳聽?我佩服:香港人到底精明,精明在務實,什麼時候、什麼事,心裡都有一桿秤。儘管政府調動了一切保護手段,最後到底保證了「WTO第六次部長級會議」在香港的順利開完,沒有死人,也沒有人自殺,但是香港社會為此付出的代價可謂不小,市民對WTO有所抱怨也在情理之中。

經過了這場「胡椒大戰」,我一直都在想內地的記者其實很少有機會遇到「動靜」如此之大的國際事件,想過去我曾經給自己出過的那道難題——香港到底屬什麼?這個社會究竟是只什麼動物?唉,答案此一時倒好像有了,宛若「出水芙蓉」——經濟,一隻美麗的「經濟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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