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武家姑娘 3、御前大人與和尚

翌日,阿初臨時起意,請阿鐵送信給御前大人大人。

「御番所在哪裡?只要知道地方,哪裡我都態潛進去。」

阿鐵的來歷及阿初能與它交談的事,也都寫在信里。

「要乖乖等御前大人回完信,懂嗎?」

送走阿鐵,她心裡不免有些七上八下。約莫一個時辰後,阿鐵總算歸來。御前大人在信中交代,情況他已明白,要阿初帶著和尙,於傍晚六時造訪。

「阿鐵,你覺得御前大人怎麼樣?」

「好老。」阿鐵嘟起嘴。「阿初,你喜歡老爺爺啊?」

「嗯,這麼說實在僭越,不過我非常喜歡御前大人。走,去接和尙吧!」

深川,靈岩寺——

小名木川與仙台堀包夾的深川一角,靈岩寺、凈心寺、雲光院、法禪寺並立。靈岩寺是當中最大的寺院,遊客均是由小名木川旁行經眾武家宅邸,沿小路穿過褊狹的門前町,抵達山門。美麗的櫻花路樹妝點宏偉的寺院,委實賞心悅目。但阿初來訪的這一天,櫻花最盛之期已過,只見新芽點點,新綠風情更勝三春花景。

「和尙在哪裡?」

一進山門,阿初便問懷裡的阿鐵。阿鐵爬上阿初肩頭,朝右手邊枝葉大片延展的櫻樹抽動鼻子,答道:

「這陣子都在那邊。」

寺內無人。唯有遠處的本堂旁有個小沙彌,緩緩揮動掃帚,正在掃集散落在碎石上的粉色櫻瓣。或許不是日課時分,連誦經聲也無。遠處的小沙彌見阿初進入寺內,便轉過頭。阿初恭敬地行一禮,他也只回了禮,便繼續手上的工作。

阿初讓阿鐵坐在肩上,向大櫻花樹走去。盛開過的大櫻花樹,宛如盛裝站在日暮中、芳華不再的美女。阿初在樹旁站定,阿鐵仰頭喊:

「喂,和尙,在嗎?是我啊。」

一時沒有回應。樹枝像美女巧笑嫣然般,僅輕輕搖動。樹葉間的縫隙中,可見暮靄漸起,顏色猶如化開來暈染腮紅的胭脂。

「和尙,你在不在啊?」

阿鐵再次呼喚。幾枚邊緣褪色泛黃的櫻瓣落在阿初臉上,她正想揚手揮開,腦海中驀地閃過一陣疼痛。

(啊?)

疼痛並不劇烈,感覺像一根極細的針,以看不見的飛快速度,自右而左掠飛過。接著,只聞一聲:

——鏘!

好似敲擊金屬的聲響。

阿初立時四周張望。那不是鐘聲,但確實來自寺內。是誰?

——鏘!

對,仿若錫杖落地。「哦,和尙,你在啊。」

聽見阿鐵的話聲,阿初回過神往上看。

「我帶客人來了,就是那個生龍活虎的姑娘。」

阿鐵語調活潑,阿初卻瞪大雙眼怔在原地。

櫻葉間露出一張小小的臉,但那不是貓,怎麼瞧都不像。小小的,圓圓的,灰色的……

(地藏菩薩!)

「阿初,你發什麼呆?」

阿鐵伸前腳拍拍阿初的面頰。阿初猛眨眼,腦海又是一陣疼痛竄過。她用力閉眼,猛一睜開,從阿鐵仰望的櫻樹枝葉之間,覷見一隻灰色老貓,正俯視著他們。「和尙,這是阿初。」阿鐵說,「她想見和尙。」

阿初的心噗通噗通跳,氣息也急促起來。阿鐵抽抽鬍子,歪頭道:

「奇怪,阿初,你害怕嗎?」接著,它冷冷的鼻頭碰了碰阿初臉頰。

「哎呀……沒這回事。」阿初調勻氣息,「您好,我是通町的阿初。」聲音不免有些走調。

樹枝上的老貓汪汪大眼眨了眨。它的耳朵下垂,鼻頭的毛也稀稀疏疏,顯然年事已高。一會兒,只見它懶洋洋地打個大呵欠,緩緩開口:

「你們找我什麼事?」

「阿初想邀和尙一起走。」

「我?去哪裡?」

「見一個了不起的老爺爺。我白天見過一面,挺有趣的人,肯定跟和尙很投緣。」

阿初清清乾澀的喉嚨,努力發出平時的音調。「是關於天狗的事——也該收拾那妖怪了,所以……希望您能助一臂之力。」

老貓抬起前腳抓抓耳朵,條斯理地回道:「叫我和尙就好。」

「那麼,和尙,能勞駕您和我們走一趟嗎?」

和尙一偏頭,不經意地望向本堂。晚課似乎已開始,由哐哐鐘響起頭,誦經聲隨之而起。

「可以是可以,」和尙俯視阿初,「但我怎麼從這裡下去?」

「和尙,你自個兒沒法動?」阿鐵吃驚地大聲說。「我也想過,不過你真的不能動啊?」

阿初抱著和尙,讓阿鐵領頭返回姐妹屋,恰巧遇上右京之介捧著阿好備妥的食盒,點亮燈籠,步出店外。看來,派去道場通認人及時趕上。右京之介一見阿初,便笑道:

「這陣子,阿初姑娘似乎成了護貓使者,又多一張新面孔。」

臉上帶著笑容,眼裡仍有懼意,顯然還是怕貓。儘管十分過意不去,但到這地步,阿初也無能為力,右京之介想必能體諒吧。

兩人兩貓走向數奇屋橋御門的南町奉行所。一路上,阿初將和尚的事告訴右京之介,右京之介則針對父親古澤武左衛門將如何行動,陳述自己的意見。阿鐵一馬當先,邊走邊回頭望,但並未插嘴,一臉若有所思,時而別具深意般抽動鬍子。

和尙很輕,抱在懷裡像捧著一團棉絮,恐怕哪只小貓都比它重。可是,和尚卻真的無法自行活動,下櫻樹時,還是阿鐵爬上枝頭推和尙的屁股,阿初兜著袖子在底下接。

阿初心中對和尙原形隱隱約約的懷疑,如今確然成形。從櫻花枝葉間望見的地藏菩薩寶相,及那錫杖聲。好想趕快讓御前大人看看這隻貓,不知御前大人會怎麼說?

聽著六時的報時鐘聲,兩人兩貓依約抵達奉行所公館的後玄關。總管內宅事務的阿通早在此處等候,以一貫平穩的笑容迎接他們。

「御前大人已經等不及了。」阿通瞧見阿初懷裡的和尙,「哎呀,有新朋友。」

或許是上次造訪時,阿通十分禮遇,阿鐵對阿通十分親昵。她在廊下帶路時,也挨著她腳邊戲耍。阿初與右京之介落後兩、三步,隨阿通走在錯綜複雜、無論來過幾次都記不得路徑的廊上,經過大大小小的房間。

被帶到奉行的房間時,阿初總有些緊張。她先將和尙放在地上,端正跪好,說聲「失禮了」,才輕輕進前。奉行姿勢輕鬆地靠著肘枕,正在翻閱古卷。

「喔,阿初。」

老奉行抬起頭,滿面笑容地招手要他們快進房。一行人在房中坐好,奉行的眼光首先落在和尙身上。

「這就是和尙?哦,似乎相當有年紀,和我有得比。」

「喲,老頭,」阿鐵叫道,「我依約帶阿初他們來啦。」

奉行指著阿鐵,望著阿初問:「它說什麼?」

「這……我們依約前來了。」

奉行抓抓下巴。「原來如此,要是我也懂阿鐵的話多好。」

言下之意十分遺憾。

「阿初,我著實羨慕你。《耳袋》里記載的事迹中,有數則與會講話的動物相關,但聽得懂的凈是僧侶學者,我的修行似乎還不夠。思及此,這隻貓名叫和尙,也是相當有趣的吻合。」

和尙一副無骨海蜇的模樣癱在阿初膝上,雙眼半開半閉,嘴角甚至流出口水,像是一路睡過來。

「右京之介,」奉行呼喚,「不必往角落裡縮,你現下還怕貓啊?」

右京之介大為羞赧。「御前大人也曉得?」

「當然。你父親很久以過,兒子襁褓時耳朵遭貓狠咬一口,從此見到一根貓毛就臉色大變,逃之唯恐不及。」

在房裡四處晃蕩的阿鐵聽到道里,故意湊近右京之介。右京之介的笑容一僵,身子也漸漸浮起。奉行笑著阻止阿鐵:

「阿鐵,別欺負右京之介。過來。」

阿鐵搖著尾巴走到奉行膝畔,老大不客氣地爬上去。

阿通送上茶點。她朝阿鐵微微一笑,阿鐵也報以一聲喵,但和尚依舊照睡不誤。

阿通退下後,奉行徐徐開口:「阿初,你的信我看過,事情相當棘手。」

仔細一瞧,阿初寫的信就放在奉行肘枕旁。

「不過多虧你們的辛勞,我想案情已大致明朗。你一定受不少驚嚇,辛苦了。」奉行略略進前。

「其實,數日內,便要對淺井屋發動拘捕。」

阿初與右京之介皆大感驚訝。

「進展得這麼快?」

「嗯。一旦部署妥當,快刀斬亂麻是最佳的辦法。」

「就在你們抵達前不久,古澤也來過。」

「家父準備如何部署?」右京之介不能不擔心。

奉行點點頭,輕摸阿鐵的頭。「他會率領小而機敏的手下前往,就像阿鐵一樣。」

「家兄也是其中之一嗎?」

「那是自然。」

「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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