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消失的人們 3、魔風

阿初一回到姐妹屋,嫂嫂阿好便奔來迎接。光看那副神情,阿初立刻曉得她不在家時,兄長六藏接獲不尋常的案件。

「太好了,你哥哥也剛進門。」

「哥哥後來又外出啦?」

「總之情況不簡單,去問清楚吧々」

阿初碎步跑向六藏的房間,揚聲呼喚,隨即傳出回應。

拉開門,只見榻榻米上攤著一張平面圖,六藏坐在圖前。於是,阿初在哥哥對面正座。

「發生什麼事?」

六藏挑起粗眉,神情苦惱地回視阿初:

「有人被擄走了。」

阿初說不出話,只能望著哥哥。

「今天你出門時,不是有客人造訪?」

就是那對在門口擦身而過的夫婦。

「嗯,我記得。」

「那對夫婦在元大工町開一家叫長野屋的蔬果鋪。他們十三歲的女兒阿律,今天一早忽然不見。」

「今天一早」這幾個字,如落雷般劈進阿初心底。

她驀地憶起,與長野屋夫婦錯身之際,浮現腦海的那片腥紅血色,正如阿秋神隱時政吉所見的朝霞。

「那個阿律姑娘,是不是消失在朝霞中?」

阿初這麼一問,縱然是深知她神奇力量的六藏也大為吃驚。

「你怎麼知道?」

「不僅如此,阿律失蹤時還颳起一陣強風,對嗎?」

六藏依舊雙手交抱,點點頭。

阿初思忖,肯定沒錯,遇見長野屋夫婦時瞧見的幻影,就是今晨發生的異事殘留在他們身上的片段。

無論擄走阿律的是何方神聖,多半也擄走了阿秋。同一個妖魔鬼怪,借旋風拐帶兩名姑娘。

「阿律像遭遇神隱一樣突然不見,是吧?」阿初氣勢洶洶地問六藏。

「嗯,而且怎麼找都找不到。但過午之後,有人朝屋裡丟一封信,寫著阿律在他們手上,想要女兒就拿錢換。」

阿初不由得大喊:

「這……這是騙人的,根本不可能!」

阿律與阿秋在相同的情況下消失,帶走她倆的顯然是同一個怪物。那麼,應該就是撕下習字本的紙張當飛鏢攻擊阿初,又從天花板上放話威脅「連你也宰掉」的妖魔。

那種東西,怎會丟信要錢?

「這是個騙局,太奇檉了。」

六藏睜大雙眼。「你有啥憑據?」

「哥哥也認為長野屋一案……阿律失蹤的情形不像擄人勒贖,才會等我回來吧?既然這樣,就別懷疑,要相信我啊。」

六藏沉著臉應道:「確實。好吧,我明白了。」

「那麼,給長野屋的那封信上,有沒有寫別的?得付多少贖金?」

一千兩。今晚丑時三刻(半夜三點至三點半),將錢拿到中之橋西側橋畔。

那一帶的中之橋,位於小船町二丁目與二丁目的界線,跨越引自日本橋川的渠道。渠道兩旁皆是倉庫,所以夜裡人影稀疏,燈火也闌珊。

阿初視線落在那張日本橋附近的平面圖上。「哥,這不是很好嗎?就把來取錢的傢伙一網打盡吧。中之橋,地方倒選得不錯,可以省下不少工夫。」

中之橋橫跨的渠道北側,便是傅馬町的牢房。

「瞧你起勁的。」

「那當然。竟利用神隱趁火打劫,從擔心得快發瘋的父母身上騙錢,沒有比這種人更卑鄙無恥的。哥哥,我該做些什麼?其實我很想到長野屋瞧瞧。」

阿初想看看阿律消失的地方,也想當面向她雙親問話。得知阿秋一事時,由於已過一段時日,許多線索都無法追査,但阿律才被擄走不到一天,或許還殘留蛛絲馬跡。

「我正有此意。」六藏應道,「姑娘消失的方式不尋常,搞不好就如你所說,此事更適合交給你。但現下還不行,即便送來那封信的,和擄走姑娘的——你口中的妖魔,是全然不同的兩伙人也一樣。要錢的可能持續監視長野屋的動靜,我們不能輕舉妄動。」

「這倒是。」

「我已派手下和元大工町一帶的町役人找的幫手,分頭在長野屋周遭埋伏。長野屋則有文吉留守。」

文吉是六藏最看重的手下。雖然年僅二十,辦事卻相當俐落,與阿初也十分要好。

「一個時辰後,你假冒阿律的朋友,裝成接獲消息匆匆趕去的樣子造訪長野屋,仔細觀察一番。我馬上去找石部大爺商量,將中之橋這邊安排妥當。你把情況告訴文吉,便待在長野屋等我的消息,懂嗎?」

「了解。」阿初承應,「放心吧。」

接下來阿初十分忙碌。匆匆為木屐鋪的舍吉備妥飯盒,遣姐妹屋的小女侍跑一趟山本町,並轉告舍吉她今晚大概無法過去,但明天一定上門探望,要他好好看家。

另一方面,她也寫信給在高田馬場的算學道場的右京之介。

「右京之介大人晚上大概會來一趟。」阿初把信交給阿好,拜託道:「幫我告訴他,我會晚歸,雖然很過意不去,但有些事無論如何都想在今晚談,請他稍坐一下。」

阿好一口答應,「阿初,千萬小心點。」

夜裡九時,六藏通知阿初出發前往長野屋。從姐妹屋所在的萬町到元大工町的路程很近,但一個姑娘家晚間單獨出門未免太奇怪,因此加吉暫時離開廚房,充當阿初的隨從。

不饒得丟下勒索信的歹徒在何處監視。為了辦凍有時不得不偽裝身分,姐妹屋備有寫著「越後屋」、「川內屋」等隨處可見的屋號的燈籠。加吉提著「伊勢屋」的燈籠,略略領先阿初一步,開始趕夜路。

「連加吉叔都出動,這還是頭一遭。」

加吉的態度一如平常,微微一笑,眼周便浮現柔和的笑紋。見到這樣一雙眼睛,阿初總會想:佛像沒有皺紋,否則必定與加吉叔的十分相似。

「討這麼一大筆贖金的綁票案,頭子也是第一次遇到吧。」

擄走女人和小孩的案子雖然不少,邊大多數是打算里。如此不僅迅速安全,也能確保進帳。

熱鬧的通町上櫛次鱗比的大商店,此時已關門熄燈,唯有加吉與阿初的腳步聲嗒嗒作響。沿途每經過一道木戶 ,告知下一道木戶有人通行的木梆聲,便在夜風裡傳送。

「加吉叔,你相信世上有神隱嗎?」

加吉停頓一下,才應道:「我身邊不曾發生類與事,無法明確回答。不過,堅信有神隱的人的話,也不盡然是謊言。」

加吉從不參與六藏的工作,但曉得阿初擁有神奇的力量。在長野屋等候的文吉也一樣。

阿初與兄嫂雖未特地與兩人密談過,可文吉幾乎形同住在姐妹屋,加吉則算是姐妹屋生意的總管,又都與阿初很親,自然而然便心中有數。

文吉偶爾會好奇地想聽阿初的故事,加吉卻總是故作不知。此時,他首度開口問:

「這次的事,小姐也已看到或聽到一些不可思議的情景嗎?」

阿初望著與約莫她同高的加吉,「看到了,也聽到了。」

「是嘛。那麼,小姐認為真是神隱嗎?」

「嗯。」

「既然如此,我也相信。」

兩人由大路右轉,前往元大工町。燈火盡滅的市街中,遠遠只見一盞掛燈亮著。

「那就是長野屋吧。」加吉低語。

亮燈是暗號嗎?阿初按住心跳急促的胸口,快步跟著加吉。

長野屋是寬六尺左右的雙層樓房,大門深鎖。繞到後面一瞧,沒有掛燈,但後門旁的格子窗透出微光。

「打擾了。」加吉喊道。

與門框密合不佳的後門喀嗒打開,年輕的文吉探出頭。他的身形不高,臉也很小,還有一對像女孩般圓滾滾的眸子,讓人不禁聯想到松鼠。

文吉眼尖,立刻看到加吉燈籠上的字。

「啊,伊勢屋的小姐,謝謝您特地走這一趟。快請進,老闆正在等您。」

加吉與文吉互望一眼,點點頭。「那麼,小姐,晚些時候我再來迎接。」

加吉輕輕行一禮,循舊路返回。目送他的背影離去,文吉邊關門邊喃喃道:

「今晚吃茶巾豆腐,真好。」

阿初大吃一驚。為讓夜晚到化身為小酒館的姐妹屋的客人打牙祭,臨出門前,加吉確實在做茶巾豆腐。

「加吉叔手上有豆腐的味道?文哥,你的鼻子對食物真的很靈敏。」

文吉嘿嘿笑幾聲,隨即恢複嚴肅的神色,眼底閃現銳光。

「頭子怎麼交代?」他彎身悄悄問:「中之橋四周安排多少人?」

阿初也壓低話聲,告訴文吉六藏的吩咐:「哥哥和石部大爺商量過,但照目前的狀況,要御番所派人手頗難。」

文吉嘖一聲,「我就知道。」

區區蔬果店的女兒被擄,官府肯做的就那麼多。

「所以,哥哥請町役人幫忙,也從神田明神下的半五郎頭子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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