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坐困沙城 第五章 人間既有武則天

地牢的油燈連續爆出幾朵燈花,接著緩緩暗淡了下去,沒有人來添油。地牢門外傳來時斷時續的鼾聲,證明此刻正是萬籟俱寂的午夜。鄭東霆縮在牢房的角落,捧著手中已經變得冰涼的烤雞,默默不語。

「東霆……」連青顏的聲音突然在他的耳邊響起。鄭東霆嚇了一跳,手一松,已經變得冰涼的烤雞落在身下的草席上。

「你怎麼了?」連青顏關心地問道。

「我在想,督紅花此人陰毒狠辣,連師父都不是她的對手,我……我不知道……」鄭東霆說到這裡,渾身一陣瑟瑟發抖。二十年來,牧天侯在他眼中就算有千般不是,但是他的武功和智慧都是鄭東霆衷心欽佩的。在心底深處,某種程度上來說,牧天侯可以說是他終生崇拜的偶像。如今,這位神鬼一樣的師父竟被督紅花輕描淡寫地解決掉,這樣一個可怕的人物怎不叫鄭東霆心中慌亂。

「東霆……」看到他不知所措的樣子,連青顏連忙輕輕攬住他的肩膀,輕輕撫摸著他的胳膊,溫柔地為他舒緩緊張。

「你這是什麼話?」洛秋彤突然立直了身子,昂然道,「這次你們至少阻止了她通過魔功的傳播發展新的教眾。讓眾魔頭不得不與參加天書會的魔頭撕破臉,圖窮匕見。就算他們明日有什麼法子得到了你們的那些武功秘笈,也不過練在區區十二個人身上。我就不信,憑十二魔使他們能夠橫行天下。」

「師姐說得對,我們明天還有你三師弟做內應,說不定真的能在升魔台鬧個天翻地覆。也不枉了你和祖公子一番嘔心瀝血的努力。」連青顏受到洛秋彤的鼓舞,也漸漸開始振作起來。

「現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將悲秋救醒,他已經昏迷多日,再不醒轉,我恐怕……」洛秋彤說到這裡,語音轉澀,掉轉頭去不敢讓另外兩人看到她的眼睛。

鄭東霆俯下身,借著地牢盡頭傳來的一絲微光,仔細檢查了一下祖悲秋的面頰,發現這個昏迷了的師弟臉色仍然光潔如舊,皮膚摸上去也有彈性,不禁暗鬆一口氣。他支起身,對洛秋彤道:「師弟天生好靜,師父當初為了配合他的性格,特意傳授了龜息術給他,這項內功對付酷刑峻法最為有效,一旦發動,人便作龜息長卧,便是雷打電擊也不會將他喚醒。當日師弟眼看酷刑就要加身,大概是無意之中啟動了這路功法。如果想要破解這套功法,就要找一個他最親近的人對他輕聲呼喚,此人對他必須至關重要,和他息息相關,這才能夠從睡夢中將他喚醒。我想這裡只有你最合適。」

洛秋彤微微一愣,驚訝地說:「這樣就行?」

「嗯!」鄭東霆抱臂在胸,用力點了點頭,洛秋彤將信將疑地將祖悲秋的身體拖到自己面前,艱難地把他的胖頭攬到自己臂彎處,小心地用手拂開散在他前額上蓬鬆的亂髮,輕柔地低下頭,將嘴唇湊在祖悲秋耳邊,輕聲道:「悲秋,你……你醒一醒。」

祖悲秋的身體宛若一塊鵝卵石一般一動不動,絲毫沒有顯出半點生氣。

「鄭捕頭,好象不靈……」洛秋彤抬起頭來,驚慌無助地說。

「我從來沒有解過龜息術,這也是師父十幾年前無意中跟我提起的功夫,我只知道個大概。」鄭東霆看到祖悲秋毫無起色,也慌了起來,他爬到祖悲秋身邊,用力搖了搖他,仔細檢驗他周身的情況。

「那……該怎麼辦?」洛秋彤忙問道。「我哪知道?」鄭東霆焦躁地吼了一聲,「你有沒有用心叫他?拜託你用點兒感情行不行?」

「東霆……」連青顏從欄杆另一側伸出一隻手,抓住鄭東霆的衣袖,輕輕搖了搖。鄭東霆猛然回過頭,看到她溫柔的目光,一肚子焦急暴烈的無名火瞬間熄滅了下來。他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坐到連青顏的旁邊,對洛秋彤沉聲道:「師弟一生最自豪的就是對你的一片深情。這個世上,如果有人能夠叫醒他,那個人就是你。他為了你出生入死,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已經做盡。若是連你也喚不醒他,你真該檢討一下自己之前對他的所作所為是否有愧於心。」

「我……」洛秋彤銀牙輕咬,抬頭想要分辯,但是祖悲秋人事不省的胖臉在她視線中緩緩地擴大蔓延開來,瞬間鄭東霆和連青顏的影像都被遮沒消失,一股柔情和愧意湧上心頭,令她欲辯無言。

「東霆,師姐和祖公子若真是有緣,定然能夠聽到彼此的聲音,如今就算是強求,也是沒用的。」連青顏將手撫在鄭東霆的脖頸上,柔聲道:「我們應該聽牧公子的話,今夜養精蓄銳,好應付明天的一戰。」

「嗯!」鄭東霆用力點點頭,「反正就算叫不醒,我鄭東霆也能背他衝出去,以前又不是沒幹過。」

「咯咯。」聽到他的話,連青顏油然想起了當年初見鄭東霆時的景象,不禁輕笑了起來。

「哼!姓鄭的,那隻烤雞你吃不吃?」洛秋彤忽然抬頭問道。「嗯?」鄭東霆低頭看了看地上的烤雞,「髒了你也要?」說話間抬手將這隻烤雞丟給她。

洛秋彤不顧烤雞上的草葉和塵土,撕下一塊雞肉,看也不看就塞到口中大嚼,邊吃邊道:「今天要蓄足力氣,明天不用勞煩你,我照樣能背動悲秋。」

遙遠的黎明似乎遲遲不肯到來。鄭東霆感到自己昏昏沉沉地墜入了一個又一個蒼茫的夢境,又一次次失望地醒來,眼前是一成不變的黑暗,只有身邊連青顏朦朧的身影給他一絲溫暖和安全的幻覺。就在他以為明天永遠不會到來的時候,地牢的大門「轟」的一聲打開。

數百個鬼奴每個人手裡拿著一支松油火把,湧入走廊。橘黃色的明亮火焰刺激著鄭東霆的眼帘,讓他忍不住雙眼酸楚,忙不迭地閉上眼睛。丁零噹啷的開鎖聲猶如浪花拍岸層層響起,關押天書會人眾的地牢大門被一個接一個打開,裡面關押的犯人被鬼奴們押解著踏入走廊。鄭東霆用力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卻發現自己已經在兩個鬼奴的左右挾持下身不由己地站起了身。就連昏睡不醒的祖悲秋也被拎了起來。他焦急地朝旁邊的牢房看去,只見連青顏和洛秋彤也被鬼奴推搡著朝地牢門外走去。

「你們幹什麼?出了什麼事?」鄭東霆急切地大叫道。「廢什麼話,出去就知道了!」一個鬼奴狠狠捶了他腦袋一下,將他拎出了牢門。

鄭東霆被左推右搡地押入了天書會眾魔頭組成的長長隊伍,兩旁是眉目猙獰的鬼奴,遠遠的前方和後隊還有地位尊貴的十二魔使押陣,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難道……要把我們集體處死嗎?」鄭東霆心慌意亂地想道,「把我們都殺了就再也沒人知道秘笈的下落,這也不失為斬草除根的好方法。糟了,是活埋還是砍頭,還是直接把我們推下懸崖……青顏和師弟怎麼辦?」

就在他越想越驚慌的時候,迎面施施然走來了紫袍金帶的牧忘川。今天他的打扮和平時所見大有不同,身上穿著絳紫色綉滾龍騰飛圖的衣袍,頭盤高髻,戴金峨冠,看起來多了一分英偉豪邁。只見他旁若無人地逆著人流行走,若無其事地來到鄭東霆身子左側,左手悄無聲息地按在他的左掌之上。接著仰起頭,負手而去。

「情況有變!」正當鄭東霆不明就裡之時,牧忘川的傳音入密突然刺入耳膜,「解藥被十二魔使和弓天影護送到了朝陽廣場,我只偷到剩下的這半粒,這粒藥丸只夠你恢複逃跑的力氣,情形不對你一定要先跑。」

鄭東霆想要提醒他不要逞強,但是自己的功力全失,無法施展傳音入密,只能狠狠地一咬牙,仰頭裝作打哈欠,借著伸手拍嘴的動作將這半粒珍貴的解藥拍入腹中。

隨著涌動的人流,鄭東霆在左右鬼奴的押解下穿過一重重的地宮走廊、石階機關,來到一個橫在天花板上的石門面前。這個石門此刻已經被打開,從上面射下來令人睜目如盲的白光。鄭東霆忙不迭地閉上眼睛,任憑身後鬼奴推搡著走入了這片白光之中。久違的灼熱感瞬時襲遍了全身,令他心中又喜又憂。喜的是多日之後,自己終於又能夠見到人間的太陽。憂的卻是自己不知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他佝僂著身子,低著頭,緊緊閉著眼睛,生怕明亮的光線會將久未見陽光的雙眼刺瞎。在他身邊,他聽到連青顏、洛秋彤的腳步聲窸窸窣窣地接近了他,接著,兩聲輕呼猝然響起。

「怎麼?」鄭東霆連忙張開眼睛,抬頭望去。一見之下,他也頓時變色。

他所在的,仍然是升魔台上的朝陽廣場。這本來是一片巨石形成的平滑地面,在它的北面是舉行天書大宴的石宮,在它的東南西三面則是空空如也的懸崖峭壁,再往外則是神鬼俱驚的葬神谷,沒有黃鷹引渡,任誰都會摔得粉身碎骨,但是今天這朝陽廣場東西兩面卻豎起了高高的兩道石牆。這些石牆都是以千鈞巨石交疊而成,擺放不似普通建築一樣規律,但是嚴絲合縫地遮擋住了南北兩面的峭壁和天空,令人生出飛鳥難渡的森嚴感。石壁前是由高到低四道石階,每道石階上都站著一排身著烏黑鎧甲的魔教教眾,東西兩面總共是八排教眾,陣列井然,威風凜凜。

在朝陽廣場的正南面用結實的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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