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坐困沙城 第四章 情深何懼腸百結

不知又昏迷了多少天,鄭東霆終於再一次從一片沉沉的迷霧中掙扎著清醒過來。他張開嘴,想要呻吟一聲,卻被一隻溫柔的手掌輕輕按住,他緩緩睜開眼睛,只見連青顏隔著欄杆坐在他的身邊,正用一隻手掌按住他的嘴,儘力壓低他的呻吟聲,而她的臉正警惕地朝著地牢出口地方向望去,彷彿在害怕什麼不測即將到來。

「青顏……」鄭東霆抬手按住連青顏的素手,奮力睜開眼睛,「我又昏睡了多久?」

「有幾天了,你身子太虛弱,不要再消耗體力說話。」連青顏端著一隻破碗放到他的嘴邊,將碗中的清水緩緩傾入他的口中。

一股清冽的感覺蕩漾在鄭東霆的全身經脈之中,令他委頓的精神猛然一振。他抬起頭來,深深望向連青顏的雙眼:「青顏,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

「噓……」連青顏輕聲制止了他的話語,再次朝地牢出口看了一眼,輕聲道,「你不必說了,我已經知道。」說完,她滿含深意地再次看了鄭東霆一眼,眼中露出溫柔之意,「我知道現在晚了點,但是我還是想和你說聲謝謝。」

「青顏……」鄭東霆心中一陣激蕩,他猛地直起身,伸手攬住連青顏腦後的長髮,輕輕將她的頭顱湊到自己面前,深深吻在她點成朱紅的嘴唇之上。連青顏睜大了眼睛,她的眼神閃爍、驚慌、昏亂、痛恨、柔情、茫然,無數紛繁蕪雜的思緒透過她變幻莫測的眼睛照到鄭東霆的眼中,令他不知所措。此刻的連青顏彷彿一隻慌亂無助的白兔,慌亂間落入了惡狼的口中。

「難道我的感覺錯了?」鄭東霆怔怔地瞪大了眼睛,兀自下意識地將嘴唇印在她的唇上。一股突如其來的刺痛猛然從他的唇間傳遍全身,他猛然清醒,卻發現連青顏雪白的牙齒已經深深印入了自己的嘴唇。他連忙鬆開了攬住連青顏的手,茫然地朝後一仰身。

晶瑩剔透的淚花充盈在連青顏空靈的雙眼之中,她用牙齒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彷彿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青顏……我……」鄭東霆不知道該如何分辨,一時之間,他的腦海中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只有連青顏那受傷的眼神,還有一種莫名的深切自責。

「啪」的一聲脆響,連青顏揚起手,狠狠一掌搧在他的臉上:「鄭東霆,不錯,你在天書會上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你為了我破江湖規矩,為了我和魔教作對,為了掩護我和師姐逃出升魔台,你故作冷漠讓我們下定決心逃亡,而你和祖公子聯手抗敵,不幸被擒。這些恩情,我連青顏沒齒難忘。但是,你做了這一切,並不代表你就贏得了我的心,我的心意到底是怎樣,你可曾問過我?」連青顏說到這裡,兩行清淚終於忍不住順著臉頰滾滾而下,但是她仍然倔強地昂著頭,緊緊閉著嘴唇,不肯發出一聲示弱的啜泣聲。

「青顏……我……」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樣子,鄭東霆手足無措。在他的印象中,連青顏一向是高高在上的,瀟洒自如,堅強豁達,江湖上的男人都對她頂禮膜拜,認她是天山月俠。就連她留書出走、不告而別的舉動,都透著一股「揮手自茲去」的洒脫乾脆。但是他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做出的假象,她只是想通過這番做作在江湖上找到當年自己傾心的人。她費盡這麼多苦心鑄造起的偽裝,如今卻在自己面前轟然破碎。今天他才終於知道,天山月俠只是一個喜歡做夢的少女,而自己則是將她的夢想踩碎的元兇。

「我以為你說的是……」鄭東霆這才了解自己再次誤會了心上人的心意,不禁對自己產生了一絲無可奈何的痛恨自責。

「你以為你為我做出這一切,我就會感激你、崇拜你、愛上你嗎?你有沒有考慮過我,也許,我想要和你聯手抗敵!也許,我想要和你同生共死!也許我想要和你一起破盡江湖規矩,並肩亡命天涯,也許這才是我想要的事?你一肩挑下所有的責任,以為逞了英雄,做了豪傑,那麼我呢?我的心意又如何你可曾想過?」說到這裡,連青顏奮力扭過頭去,用衣袖拚命抹著臉頰,渾身瑟瑟發抖。

「是啊,鄭捕頭,你們男人就喜歡逞英雄,裝好漢,把我們女人當成戰利品,你把悲秋也給帶壞了。什麼時候你們才能學會尊重我們這些江湖女子。」洛秋彤伸手扶住連青顏抖的肩頭,扭頭對他正顏厲色地說。

「你們誤會我了,青顏,其實我想告訴你……」鄭東霆焦急地再次直起身,就在這時,地牢大門突然被打開,一群如風的黑影如閃電般沖入地牢之中。

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從他的腰肋處傳來,痛得他失聲慘叫。伴隨著劇痛而來的。是連青顏和洛秋彤焦急憤怒的喝罵聲!鄭東霆轉過頭去,只見兩個鬼奴一左一右正抓住自己的雙肩,將他的人宛若一袋大米一般從牢房中拖出來,快步將他拖行到地牢的中央,面對著出口大門狠狠甩在地上。

「東霆!你怎麼樣?堅持住,你……堅持住!」連青顏的聲音從地牢盡頭傳來。她的聲音焦急而虛弱,充滿無力感,似乎恨不得為他做些事,但是卻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了,聽上去有說不出的無助。

鄭東霆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緩緩轉過頭想要看一眼連青顏,突然間一隻腳斜刺里橫飛而來,狠狠踹在他的臉膛上,頓時讓他口鼻噴血,張嘴吐出一顆斷牙,無力地重新趴倒在地。他拚命張開腫脹的眼皮,朝上一看,只見一身黑衣的弓天影此刻正站在他的眼前。

「弓天影……不穿白衣,這身夜鬼裝還挺適合你,哎……早就該穿了嘛。」鄭東霆抬起頭來,嘿嘿笑道。

聽到鄭東霆如此境況下竟然還敢出言取笑,弓天影勃然大怒,他一把抓住鄭東霆的髮髻,將他硬生生從地上拉起來,揮手左右開弓,狠狠打了他四個嘴巴,直將他打得牙血橫流。接著他一把將鄭東霆的身子丟給身邊的鬼奴,令他們左右抓住他的臂膀和頭髮,將他的身子吊直,懸在空中。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姓鄭的,你將手中的秘笈藏到了哪兒?」弓天影厲聲喝道。

「姓弓的,他才受過酷刑,你莫要欺人太甚?」連青顏尖聲叫道。「弓天影,有本事就給他解了毒,讓他和你一對一單挑,我看你這個懦夫根本擋不住鄭捕頭三招兩式。」洛秋彤激道。

「嘿嘿。」弓天影冷笑道,「儘管罵吧。如今他只有兩條路走,一是說出秘笈藏匿之處,一是酷刑至死。夫人雄才大略,已經想到套取秘訣的另一個方法,明天就要執行。鄭東霆這條命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價值。連青顏,哼,你只管看我如何一點點將你的相好碎屍萬段。」

連青顏聽到弓天影的話,如遭晴天霹靂,整個人瞬間軟倒在洛秋彤懷中。「弓天影,你這個禽獸!」此時的洛秋彤也是目眥盡裂,悲憤地罵道。

「青顏,洛秋彤,別聽這娘娘腔胡扯,我鄭東霆可沒這麼容易死!」感到連青顏對自己的關切,鄭東霆只感到一陣精神抖擻,他用力挺起胸膛,咬緊牙關,原本軟弱無力的雙腿忽然有了力量,兩隻腳穩穩踩在地上,身形頓時高了一截。

弓天影冷笑一聲,狠狠一掌打在他的胸膛上,將他的人打得彷彿燒紅的大蝦,重新弓了下去,鄭東霆張嘴一口鮮血狠狠噴在了他的臉上,令他狼狽地向後連退了三四步。看到弓天影佔盡上風還被鄭東霆耍了一道,地牢內的魔頭們都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

「死……死到臨頭還如此硬頸,我看你見到我崑崙聖教的煉魂使,是否還笑得出來。」弓天影伸手忙不迭地將自己一張俊臉上的污血擦凈,拚命控制住想要拔劍的衝動,將牙齒咬得咯咯做響。

這煉魂使三字一出,嘻嘻哈哈準備看熱鬧的地牢魔頭們都噤若寒蟬地閉上了嘴,面面相覷,臉上都露出一絲懼色。

中原武林有關中劍派的刑堂,西域武林則有崑崙魔教的煉魂宮。煉魂宮初創於唐朝初年,乃是魔教和中原武林交鋒的前哨。各大派的高手失手被魔教擒獲,往往被送入煉魂宮套取情報,並被迫加入魔教做牛做馬。上百年來,不知道多少鐵骨錚錚的江湖好漢在煉魂宮內轉了一圈之後,不但將本派的機密情報傾囊相告,而且老老實實地在魔教里做了奴才。傳說煉魂宮內的刑法有一百零八種之多,常人受不到十種就會精神崩潰,陷入癲狂。就算意志極為堅定者也扛不過大刑四十五。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個人在煉魂宮中遍嘗一百零八種刑法。傳說有一位意志極為堅強的中原名俠在煉魂宮中挺過了四十六種大刑,在當時的塞外武林引起轟動。當年的煉魂使出於愛才之意,放他生還,一時傳為佳話。但是這位名俠回家之後,日日被噩夢折磨,不出數月,自殺而亡。自此煉魂宮的酷刑在江湖中確立了神話般的地位。而煉魂宮的主事,也就是通常所稱的煉魂使,在江湖上有著幾乎和魔教主人一樣顯赫的聲威,人們常說:寧進森羅殿,不入煉魂宮,寧遇活閻王,不見煉魂使。相比之下,關中刑堂的大小刑具,簡直就像小兒竹馬一樣無足輕重。

看到地牢中的眾人被自己的話語鎮住,弓天影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與此同時,地牢的大門轟地一聲打開,一群渾身錦衣的精壯漢子隊列整齊地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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