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王者歸來 第二章 行俠仗義痴兒夢

鄭東霆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天色漸露魚肚白。祖悲秋、彭七、蕭重威還在呼呼大睡。昨晚自從彭求醉決定帶酒上路,四個人就頂著宵禁從長安城各大酒樓偷出幾十壇美酒,一個個累得半死。

鄭東霆緩緩直起身,輕輕伸了個懶腰,朝屋子周圍仔細打量了一下,突然渾身一激靈,屋子裡的酒罈一半已經空空如也,更有大半已被打開。沁人心脾的酒香在茅屋中飄蕩,熏得他頭重腳輕。「彭大俠!」鄭東霆心念一動,連忙站起身,從屋中走出來,四處尋找,卻找不到彭求醉的身影。

「難道他偷跑掉了?」鄭東霆焦急地在茅屋周圍轉了一圈。黎明前的夜幕沉靜如死,連夏蟲的鳴響都似乎被斷絕。鄭東霆只感到心中空空蕩蕩得難受,彷彿三魂七魄散碎成空。他心急如焚,腦子裡一片亂麻,不知道是叫屋子裡的人和他一起尋找,還是自己先出去找找,他怕把所有人都叫起來之後,彭求醉臨陣脫逃這件事就變成了鐵一般的事實,再也無法改變。這麼多年來他曾經無數次憧憬過的行俠仗義的風光,如今還能剩下多少?

就在這時,一股淡淡的酒香突然衝進鄭東霆的鼻間。他用力一吸氣,發現香味是沿著面前開明坊的菜田傳來的。他連忙縱身鑽入菜田,沿著酒香飄來的方向發足狂奔,一直奔出數里才在開明坊一處坊牆前發現了正依著兩壇美酒痛飲的彭求醉。

「彭大叔,不要再喝了!」鄭東霆衝上前從彭求醉手中奪過酒罈。彭求醉挑了挑眉毛,打了個長長的酒嗝,又抓起一壇酒,大口狂飲。

「彭大叔!你今天還要和柯偃月決戰,這樣酗酒如何能迎戰?」鄭東霆單膝跪在彭求醉面前,一把攔住他的雙手,大聲道。

「柯偃月?」彭求醉因為飲酒過度而顯得半紅半青的肥臉上露出一絲困惑的神色,「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和他決戰?」

「就是昨天啊!」鄭東霆瞠目道。

「我……我和他無冤無仇,他不來惹我就已經燒高香了,我幹啥還要去惹他?」彭求醉醉醺醺地說。

「彭大叔,你怎麼忘了我們和你說過太行山正在圍困關中刑堂的事啊?」鄭東霆急道。

「嗯?你們說過嗎?你誰啊?」彭求醉顫巍巍地直起身。

鄭東霆真覺得有些不妥,心膽俱寒地說:「我是鄭東霆啊,你連我都忘了?」

彭求醉瞪圓了眼睛:「誰說我忘了,我知道你!鄭東霆!你是柯偃月的徒弟。」

「牧天侯的徒弟……」

「沒錯……」彭求醉雙手奮力地揉著額角,一張肥臉漲得通紅,似乎要用盡全力將自己七零八落的記憶凝聚到一起,「你說……我要去和柯偃月決鬥……是為了……解救關中刑堂?」

「正是!你終於記起來了?」鄭東霆興奮地問道。

「關中刑堂里有什麼人要我救啊?」彭求醉喃喃地問道。

「七派八家五大幫啊!」

「沒有彭門的人?」彭求醉雙手繼續開始摸索身邊的酒罈蓋。

「沒有……」

「我和這些人根本不熟,瞎起什麼勁兒?」彭求醉舉起酒罈狂飲。

「彭大叔,你難道忘了,關中刑堂有你中意的芸兒姑娘,記得嗎?你想要見她,不是嗎?」鄭東霆一邊搓著手一邊說道。

「芸兒?南宮芸?哈哈!」彭求醉一口酒沒咽進肚,張口直接噴到了鄭東霆的臉上,「南宮芸和牧天侯不是一對嗎?關我彭求醉什麼事?」

「我師父已經死了!」鄭東霆忙道。

「那她不是還有個青梅竹馬的相好柯偃月嗎?柯偃月是太行山寨的大王,兵強馬壯,比誰不強,何時輪到我?我彭求醉算什麼,江湖上一介行屍走肉,去逞什麼能,發什麼威?你這不是發瘋了是什麼?哈哈哈哈哈哈!」彭求醉說到這裡彷彿抽筋一樣大笑起來。

「可是你是天下第一俠彭求醉,江湖上的萬家生佛,你不去誰去?」鄭東霆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氣,大聲吼道。

「去他奶奶的天下第一俠,老子我不當大俠好多年了!」彭求醉狂笑道。

鄭東霆雙眼直冒金星,腦子一昏,猛然抓住彭求醉的胖頭,一個頭槌頂在他的鼻子上,頓時讓他鼻血長流:「去你奶奶的彭求醉!老子們叫你大俠也好多年了,難道是白叫的,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小兔崽子,敢打我?」彭求醉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掄圓了醋缽大的拳頭,狠狠地砸在鄭東霆的肩膀上。

鄭東霆頭一低,一頭撞在彭求醉的胸腹上,雙拳沒頭沒腦地掄在他的身上:「什麼叫瞎起勁兒?濟困扶危叫做瞎起勁兒?救死扶傷叫做發威?逞凶除惡叫做逞能?要不是老子我一身功夫使不出來,我他媽的還用來搭理你這個老不死的窩囊廢!知道什麼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嗎?老畜生,說好了要去又變卦,拉出來的屎你不說吞回去!」

「你這個毛都沒長全的小屁孩兒跟我講大道理,老子吃的鹽多過你吃的米、過的橋多過你走的路,你來教訓我?我要是打得過柯偃月那個王八羔子,我難道不去嗎?」兩個人揪扯著滾倒在地,又踢又打。

「雖千萬人吾往矣,明知必死,傾身相赴,這才是大俠,這些話你既然會說,為什麼不會去做?打不過柯偃月又怎樣?至少你敢打!天下至少有一個彭求醉敢去惹太行山!就算是死也該讓他們知道有人不怕他們,有人敢和他們拚命!」鄭東霆嘶聲吼道。

「強姦逼賭我都見過,逼人行俠仗義老子生平第一次見,我他奶奶的服了你!」彭求醉一把將鄭東霆推到對面的菜地里,大手一揮,嚷了一聲,「不打了!」說著自己一屁股坐倒在牆角,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鄭東霆踉踉蹌蹌來到他跟前,倚在牆角坐在彭求醉身邊,劇烈地喘息著,兩道鼻血從他臉上直掛下來,滴在他的衣襟上。彭求醉從腰畔解下一條灰白的汗巾,撕成兩半,遞了一半給他。鄭東霆默不作聲地接過汗巾,擦了擦鼻血。

兩個人就這樣靠著牆角,靜靜地看著東方魚肚白漸漸變成粉紅色。再從粉紅色變成一片橙紅色,直到整個東方變得一片金碧輝煌。

「對不起,彭大叔,我不該逼你。」鄭東霆終於低聲道。

「傻話,閉嘴。」彭求醉吐了一口牙血,抬起自己的胖頭,望了望天邊的霞光。沉吟了良久,忽然道:「我想不起來事情了。」

鄭東霆眉梢一挑,詢問地望向他。

「我老了……」彭求醉的話語中透出一股苦澀,「開始忘事了。我以前學藝的師兄弟,我的師伯師叔,我曾經認識的朋友,我教過的弟子,我都記不清了。我那一天跟你說我贏過多少次決鬥?」

「八百四十一次。」鄭東霆道。

「那是我瞎說的。」彭求醉「嘿嘿」笑了兩聲,「老實說,我曾經和誰決鬥,贏過誰,殺過誰,都已記不清了。」他轉過頭,神色嚴肅地問,「你說,一個連殺過多少人都不記得的刀客還能算個刀客嗎?」

「我覺得……」鄭東霆茫然望著天邊的朝霞,聳了聳肩膀,「只要他還記得是誰殺了他們,就算稱職。」

「嗬,嘿嘿,哈哈哈哈。」彭求醉笑了起來,「說的不錯。」他看了鄭東霆一眼,「你真是鄭北飛的徒弟?」

「我是鄭北飛的兒子。」鄭東霆更正道。

「你不像,你也不像牧天侯的兒子。」彭求醉搖頭笑道。

「我是牧天侯的徒弟。」

「表面看起來你和他們倒挺像,但是你的心思還只是個小毛孩子。」彭求醉樂呵呵地說,「所有的俠客都是毛孩子,就算他們裝的再怎麼了得,不過就是些沒長大的孩子。咱們大唐別的沒有,一個是俠多,一個是詩多。但詩歌再美再艷都沒用,沒這麼個毛孩子在心裡,誰也唱不出。」

鄭東霆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彭求醉一拍自己的膝蓋,猛地站起身:「時候不早了,咱們走吧。」

「走?」鄭東霆詫異地站起身。

「你不是要去關中解圍嗎?跟著我走吧。」彭求醉淡淡地說。

「彭大俠!你真的要去?」鄭東霆驚喜地問道。

「我六十歲了,老了。老人和小孩一樣,都想去嘗試一下自己從來沒試過的東西。比如,去真真正正的行俠仗義。」彭求醉笑道。

「好,彭大俠,我和你一起走。」鄭東霆欣喜若狂,大聲道。

「我和你說過嗎?我小時候也曾經夢想過像天山派的那個……呃……顧……」彭求醉扶著腦袋,搜腸刮肚。

「顧天涯?」鄭東霆問道。

「不錯,顧天涯。單人獨劍,夜挑太行。就像他一樣,在黎明時分踏著太行三十六刀的屍體,走到可以看到第一縷陽光的峰頂,倒提手中的神劍,用劍刃將陽光反射到仍然霧靄沉沉的山腳,就像一位披著金光從南天門飛降的金甲天神……」彭求醉眯著眼,緩緩的說。

「山下等待的人們高舉雙手,縱情歡呼,聲潮滾滾,迴音隆隆,彷彿山崩海嘯,雲滾濤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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