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洛陽論劍 第一章 一日兄弟決恩仇

「既然你這麼關心,你應該回白馬堡看看。」洛秋彤沉聲道,「白馬堡在并州,距離徐州大概只有八百里路程,憑藉你的輕功,來回最多需要五天。不用擔心連師弟和悲秋,我會留下照顧他們。」

「你……一個人,能不能行?」鄭東霆皺眉道,「你們都是弓天影可能襲擊的目標。你的武功和他相比如何?」

「我已經練成先天三清功,就算面對弓天影也並非沒有一拼之力。而且悲秋傷勢大好,關鍵時刻可以助我一臂之力。連師兄那裡有龍師兄,趙師兄和剛才那位魚邀霞姑娘照顧,料來弓天影並無能力傷害他。」洛秋彤胸有成竹地說道。

「師兄,你放心去吧。血濃於水,親生兄弟的生死怎能不關心!」祖悲秋誠懇地說。

「也罷!我離開之後,你們也啟程向洛陽出發,那裡七大派實力鼎盛,少林天山的高手雲集,想來弓天影不敢如何放肆。我事了之後,立刻到洛陽找你們。」鄭東霆道。

「我洛家在洛陽有一處別院,名為湘紅館,在洛陽永泰坊,我和悲秋會在那裡暫作落腳。」洛秋彤道。

「湘紅館,好,五天之後,我們不見不散。」鄭東霆說到這裡朝祖悲秋看了一眼,微微點了點頭,「師弟,師兄不在身邊,務必小心保重。」

「師兄,路上也千萬小心。」祖悲秋眼圈微微一紅。

白馬堡巍然聳立在并州西南四十里處,傍依天下靈水的晉水畔而建,距離晉水發源處懸瓮山不到十五里之遙,和晉祠遙相對望。隋末白馬堡主鄭猛身為天下第一幫「年幫」幫冬壇壇主,曾出資助唐高祖李淵起事,其子義助唐初年幫幫主解散年幫,將南方抵抗李唐的勢力一力剷平。後來,白馬堡庄勇隨少堡主力抗突厥,助衛國公李靖削平突厥,立下大功,被賜下良田千頃,成為西北名堡。

鄭家歷代在江湖中地位顯赫,深受各大劍派崇拜,被奉為武林著名世家。但是到了鄭東霆父親鄭北飛這一代,鄭家人丁單薄,鄭北飛只知沉浸於聲色犬馬的享樂之中,失去了鄭家代代相傳的豪傑之氣,白馬堡也隨之沒落。

等到鄭東霆被逐出白馬堡,鄭北飛病逝,整個鄭家堡只剩下一個鄭家的男丁,也就是繼承了堡主之位,成為少堡主的鄭東萊。如今鄭東萊也命喪黃泉,彷彿冥冥中註定了白馬堡名存實亡的命運。

鄭東霆施展燕子飛雲縱披星戴月、餐風露宿,從徐州啟程,穿州越府毫不停留,一口氣跑到了晉水河畔。此時正值并州城的清晨,鉛雲如墨,籠罩四野,雖然已經是晚春時分,但是一股揮之不去的寒意卻始終籠罩在鄭東霆的周身。他快走幾步,來到面前的晉水岸邊。天地間雖然愁雲慘霧,暴雨將至,但是晉水仍然青翠碧綠,清澈見底,說不出的安詳寧謐。鄭東霆環顧了一下自己多年未見的故鄉風景,卻發現自己已經將這一切景象統統忘記,眼前的景緻就彷彿第一次看見一般。他此刻的心,空空蕩蕩,彷彿被人一把掏了個乾淨。

他很熟悉這種感覺,當年他發誓放棄所學武功,被趕出白馬堡時,心頭就是這種感覺:平生志願盡數化為烏有,人活於世再無半分意義。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時至今日,還會再次重溫這種殘酷的感覺。

他踉踉蹌蹌地走到晉水之畔,單膝跪下,伸手在河中輕輕舀起一捧清水痛飲。清澈甘甜的河水輕柔地撫慰著他的五臟六腑,他這兩日里火燒火燎的胸膛迎來了一絲難得的清爽舒適,令他依稀想起自己童年在晉水中遊戲的模糊記憶。

「漢魏江山終難守,唯留晉水清如舊。」鄭東霆再次舀起一捧清水,狠狠澆在自己的臉龐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挺身站起。

「少堡主!」在他的身後,十數名白衣勁裝漢子一人牽著一匹鬃毛雪白的坐騎,在他身後齊刷刷地單膝跪下。

「哼,什麼少堡主?誰是少堡主?」鄭東霆猛地轉過身,厲聲喝道。

「你是!」這些勁裝漢子齊聲道。

「嘿嘿,」鄭東霆冷笑一聲,「哈哈哈哈,二十年前,我離家出走,和一個忠僕浪跡天涯,不見你們中任何一個跟著我走。十年前,我被驅逐出并州,形單影隻,落泊江湖,仍沒見一個人和我一起走。現在你們倒來叫我少堡主了?」

「當年白馬堡中,還有前少主人在,我們職責所在,不敢擅離。」眾人中一位領頭的漢子雙膝同時跪倒在地,沉聲道。

「現在這位少主人已經一命歸陰,你們職責所在,是否應該跟他一起去死?還像跟屁蟲一樣跟在我身後做什麼?」鄭東霆說到這裡,奮力一撣衣袖,憤然道。

他這一番話,句句誅心,這群白馬堡眾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再介面。領頭的漢子尷尬地咳嗽了一聲,低聲道:「太夫人知道你定會先到晉水之濱,命我們在這裡日夜守候,引領你進白馬堡見她。少堡主,還請你跟我來。」

「白馬堡在哪兒我還不知道?用你們這幫奴才來帶路?」鄭東霆怒道,「藍真卿怕是以為我這麼多年未回鄭家,連鄭家大門都不知道朝哪邊開了吧?」

「太夫人絕無此意,少堡主請息怒!」這群白衣漢子懾於鄭東霆的震怒,一齊躬身道。

「都給我滾,去白馬堡的路,我要一個人走。」鄭東霆喝道。

「遵命!」這些白衣漢子不敢違抗鄭東霆的號令,紛紛牽著坐騎的韁繩,齊刷刷地後退數步,翻身上馬,飛快地朝白馬堡方向奔去。

隨著鄭東霆一步步走近晨霧縈繞的白馬堡,鄭家正門前青、白、黑三色相間的喪飾漸漸映入鄭東霆的眼帘。在大門的正上方,黑白布包裹斗大一個「奠」字觸目驚心。門口的鄭府僕人們都是清一色的麻布衣裝,齊刷刷地跪倒在通往堡中大道的兩側,恭恭敬敬迎接鄭東霆。鄭東霆正眼都不看這些向他下跪的僕人,昂首挺胸,大踏步走進白馬堡正門,沿著大道一路走過庭院,氣勢如虹地走進了鄭家主廳。

主廳已經被布置成了莊嚴肅穆的靈堂,一具漆成黑色的柳木棺材被端端正正地擺在主廳正中央,棺蓋半開。鄭家長輩和位高權重的家僕都聚集在棺木的周圍。看到鄭東霆大步走來,這些昔日對他冷眼相待的人們紛紛轉過身,面對他單膝跪下,齊聲道:「恭迎少堡主!」

鄭東霆剛一邁入主廳,立刻一揮袍袖,狂暴地說:「滾出去!」

滿廳的人沒想到鄭東霆如此決絕,不由得一起扭過頭,朝著主廳一位白髮麻服、雙膝跪地的白髮夫人望去。這位婦人頭髮花白如雪,額頭上皺紋橫生,雙目深陷,娥眉輕掃,雙唇薄削,依稀間可以看出她年輕時嬌俏伶俐的模樣。

「少堡主已經發話,你們敢不從命?」這位婦人用沙啞的嗓音輕聲道。「是!」廳中的眾人齊聲道,紛紛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順從地低頭魚貫出了主廳。一時之間,鄭家主廳之中,只剩下鄭東霆和這個白髮婦人。

「參見少堡主!」這位婦人五體投地地拜倒在地,朝鄭東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嘿!」鄭東霆只感到一陣發自內心的反胃,幾乎想要當場嘔吐出來,「好威風,好煞氣!難怪你拼了命也要替東萊爭這個少堡主之位。原來當了少堡主,就算你藍真卿也要向我這個江湖敗類鄭東霆磕頭行禮!」說到這裡,鄭東霆一抬右手,將手掌撫在在棺木之上,狠狠一拍。

「求少堡主為萊兒報仇!」這位鄭太夫人對鄭東霆辛辣的諷刺充耳不聞,再次以頭觸地,低聲道。

「中年喪夫,晚年喪子,藍真卿,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報應?」鄭東霆恨恨地說。

鄭東霆的話彷彿無情的霜箭刺得鄭太夫人渾身顫抖,她將頭深深垂了下去,一滴滴碩大的淚水順著她蒼老的臉頰滾落在地。

「求少堡主為萊兒報仇!」鄭太夫人將頭狠狠磕到地上,沙啞著嗓子顫抖地說。

「你處處為他爭,他年少得意,天生跋扈,不知天高地厚,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又怪得了誰?」鄭東霆握緊拳頭,用力一砸棺木,厲聲道。

鄭太夫人雙手拄地,磕頭如搗蒜,灰白色的地板上印滿了沾著血跡的印:「求少堡主為萊兒報仇!」

「哼!」鄭東霆猛地一轉身,將身子一側,不受鄭太夫人的大禮,「憑什麼我要替你兒子報仇?」

「東霆,若你能為萊兒報仇,這白馬堡數百年的基業我願意拱手相讓,真心輔助你成為新的白馬堡主人。」鄭太夫人顫聲道。

「我鄭東霆行走江湖逍遙慣了,沒有閑心打理白馬堡,也沒有心情和這些趨炎附勢的無恥之徒打交道。」鄭東霆伸手一指在門外探頭探腦張望的白馬堡眾仆厲聲道。

「我知道你行走江湖,以輕功箭法馳名,白馬堡世代相傳的銀弓本來傳給了萊兒,我願意替他轉贈於你。」鄭太夫人說到這裡,立刻轉過身,伸掌一擊,立刻有一位僕人從主廳的靈台上取下早就準備好的鄭家銀弓,躬身上前,將它交到鄭東霆手中。山西白馬堡世代相傳的銀弓白羽威震江湖,鄭家銀弓從南北朝代代相傳,乃是著名神弓,弓強四百石,箭及一千步,天下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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