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波瀾初起 第二章 同門相見恨當初

屋子裡只剩下了鄭東霆、祖悲秋和牧天侯的遺體。周圍的人聲漸漸沉寂下來,屋外乳燕的啼鳴一浪高過一浪,愈發顯出此刻房間內的寧靜。鄭東霆目光炯炯地望著師父雙眼圓睜、死不瞑目的面孔。

「嘿嘿,」他悲憤地冷笑了兩聲,「名動江湖的聖手牧天侯,居然隱姓埋名躲在江湖人跡罕至的益州,一躲就是十年。現在的江湖,誰還記得你絕世無雙的神功,誰還在乎你執著一生的武學流派!」

「聖手牧天侯?這是我們師父的真正名號?他在江湖上很有名嗎?」祖悲秋木訥地問道。

「有名?嘿,試試開宗立派,名動江湖,這樣說順嘴些。聖手牧天侯,是提倡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的完美派武學宗師。他重視招式的起承轉合,強調精確到毫釐的出招部位。在他完美的武學世界中,真正無敵的武功只有一種,就是唯一的那一種。」鄭東霆喃喃地說。

「噢,」祖悲秋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似乎對這種論調已經很熟悉。「這麼說你的確是我的師兄。他經常和我說類似的話。」

「你是指名動江湖那部分還是精確出招那部分?」鄭東霆問道。

「兩部分都有,不過名動江湖那部分說的比較多。」祖悲秋聳了聳肩膀。

「嘿嘿,耐不住寂寞嗎師父?江湖無冕之王牧天侯,只能退隱在連風水都靜止不動的益州苟延殘喘,躲避仇家的追殺。」鄭東霆感慨萬千。

「既然師父是武學宗師,他還用躲避誰的追殺?」祖悲秋獃滯地問。

「當然是比他還厲害的武學宗師。這件事說起來要追溯到十幾年前江湖上兩種流派分庭抗禮的時代。那時既有以師父為代表的完美武學流派,還有甚囂塵上的自由武學流派。自由派主張行雲流水,任意所至的無窮變化,他們強調招式必須活學活用,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人們必須脫出一招一式的死變化,而追求克敵制勝的新法門。他們最著名的論調就是:一套少林拳法,一萬人可以有一萬種使法。兩派人一見面就吵得面紅耳赤,三天三夜還不甘休。當然,之所以到最後大打出手,還是有背後深遠的原因。」鄭東霆嘆息一聲。

「什麼原因?」

「其他的次要原因就別提了。最主要的原因是師父成了完美武學流派的代表人物。這讓完美武學流派成了眾矢之的。」

「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師父在江湖上……是一個……」鄭東霆說道這裡,忽然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什麼哽住了他的喉嚨,他劇烈地喘了口氣,強自輕聲道,「這樣來說吧,他是一個並不討人喜歡的傢伙。」

「噢?」

「這些也不用多提。後來有一場決鬥。自由流派的一位神秘蒙面人對戰我們……名動江湖……的師父。具體細節不提了,反正七天之後,師父吐血大敗,落荒而逃,從此不知所蹤。當然,現在我們知道了,他在益州。」鄭東霆手掌一攤,指了指端端正正躺在床上的屍體。

「噢,這個蒙面人實在讓人痛恨!」祖悲秋狠狠攥緊拳頭,用力揮了揮,「就是因為他師父才來到益州……」

「嘿嘿,你這麼想?」鄭東霆來到牧天侯的屍身前來回踱了幾步,終於將自己熾熱如火的目光重新停在那雙怒睜著的眼睛上。

「怎麼?死不瞑目?」鄭東霆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語氣小聲道。他圍著牧天侯的遺體緩緩走了半圈:「覺得自己挺冤?知道誰比你更冤嗎?」他說到這裡,輕輕閉上眼睛,將拳頭狠狠頂在自己的牙齒上,似乎想竭力壓制自己的情緒。

「我!我——!」他彷彿崩潰了一般爆發了出來,語聲凄厲如鬼泣。

他一巴掌狠狠在牧天侯的臉上:「天山夜落星河劍,真他奶奶的是好劍法,多謝師父!」接著用力一腳蹬在牧天侯的肚子上,「少林羅漢伏虎拳,好拳法,多謝師父!」「青州五虎斷門刀!」「蕭門天轉七煞槍!」鄭東霆的拳頭雨點一般落在牧天侯的身上,「全是你這個無恥之徒偷學來,你卻告訴我這些都是你自創的武功。我花了十年去學啊,整整十年!十年沒日沒夜地苦練換來了什麼,我得到了什麼!天山、少林、彭門、蕭家全都要來廢我的武功。我不得不指天發誓終身不使這些功夫。十年來我在江湖上活得就像喪家之犬,只能憑輕功和家傳的弓箭追捕些不入流的江湖流匪,靠領花紅苟活。想當年我也曾經有過神童之名,我本該有更遠大的前程,全都被你毀了,都被你毀了!你為什麼現在才死?為什麼不死在二十年前?你現在死不瞑目是嗎?我呢?你有沒有想過我?你有沒有想過我和你一樣也會死不瞑目?」

這一頓拳腳打得鄭東霆頭上虛汗直冒,他不得不扶住牆壁才勉強穩住身形。他瞥了瞥一旁的祖悲秋,只見他木立在地,似乎被自己突如其來的瘋狂嚇住了。

「有什麼奇怪嗎?他既然和你提到我,你就該知道我有多恨他!」鄭東霆理直氣壯地說。

誰知道祖悲秋連看都沒有看他,只是突如其來地尖吼一聲,整個人靈敏地爬到牧天侯的身上,一屁股狠狠坐下,接著伸出肥胖的手指狠狠地插向牧天侯。

「我點死你個老不修德王八蛋,我點死你個自命不凡的老畜生,我點死你個害人精,我點死你個老滑頭,我點死你,我就是要點死你!」祖悲秋髮了瘋一般用雙手食指在牧天侯身上的大穴走了一圈又一圈。

「行了行了,師弟,你把他身上死穴已經點了七八輪了,勻一勻氣,不要走火入魔。」看著祖悲秋瘋狂的模樣,鄭東霆有點被他嚇住了,忙過去扶住祖悲秋的胳膊。

祖悲秋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彷彿比鄭東霆還要氣憤難平,這讓鄭東霆不由得感到一陣好奇。

「師弟,莫非師父也對你做過什麼壞事?」鄭東霆親密地攬住祖悲秋的肩膀,輕聲地問道。

「這個老畜生,他拐跑了我的結髮妻子!」祖悲秋扭捏了一下,終於忍無可忍地恨道。

「啊?這還了得!」鄭東霆聽到這裡已經義憤填膺,抖手從懷中掏出一把牛耳尖刀,「讓我將這個淫人妻女的老賊給分屍了。」

「哎,別!」祖悲秋連忙一把抓住鄭東霆握刀的手,「他並沒有淫人妻女,只是把我的妻子給騙走了!」

「嗯?此話怎講?」鄭東霆聽到這裡,有些摸不著頭腦,連忙問道。

「這件事要從十年前說起……」祖悲秋從懷中掏出一角白巾,在牧天侯屋中的太師椅上擦了擦,然後別彆扭扭地坐上去。

十年前正是祖家剛剛在益州強勢崛起的時候,大唐十道六百多個州府都有著祖家的生意。其年祖悲秋正值二十歲,風華正茂,在益州有著天運算元的稱號。他天賦異稟,有著過目不忘的記憶力、驚人的心算能力和對周圍事物天生的敏銳觸覺。人們都說他繼承了祖上祖公沖之的算學天賦,將來一定能夠出人頭地。江南巨賈洛家看上了祖悲秋的獨特天賦,決意將最漂亮的女兒洛秋彤嫁給他為妻,從此祖洛聯姻,稱霸生意場。

洛秋彤雖然出身江湖世家仁義堂洛家,但是因為父母對她過於疼愛,為了讓她遠離江湖風險,竟然一分武功都沒有傳授於她。

祖悲秋和洛秋彤成婚之後,對這個新婚妻子百般疼愛。洛秋彤酷愛清潔,祖悲秋也變本加厲,嚴令家人要將周圍環境都弄得一塵不染,飲食都要保證新鮮乾淨,並且親自到廚房監督打掃。洛秋彤喜愛繪畫,祖悲秋立刻遍訪名家,苦練畫藝。因為他天資聰慧,觀察敏銳,師從益州龜鶴延年畫師李友道之後,不出一年便青出於藍,名動書畫界。他的龜鶴延年圖曾經與畫壇名家曹霸、韓乾的駿馬圖齊名,世稱「南龜北馬」。

但是牧天侯來到祖府後,一眼就看中了祖悲秋的天賦,執意要收他為徒,傳授他自己新創的一種奇特武功。祖悲秋心算了得,一眼就看出這種武功即使以他的天分也要十年八載才能練成。他新婚燕爾,正和妻子如膠似漆,哪裡肯去學這些江湖上的把戲,於是當面回絕了牧天侯的懇求。牧天侯見此路不通,知道阻止祖悲秋學習武功的最大障礙就是洛秋彤。他明察暗訪,終於發現洛秋彤出身於武林世家,一直憧憬著江湖漂泊的生活,卻因不是家中長男,不得被傳授家傳武功。

了解了其中關鍵,牧天侯便主動接觸洛秋彤,在不經意間將自己最得意的輕身功夫——燕子飛雲縱教給了洛秋彤。學會了輕功的洛秋彤在第二天就失去了蹤影,只給祖悲秋留下一張紙條,說是心繫江湖,非凡塵俗子可以羈絆,希望祖悲秋將其忘卻,另娶他人,十年後有緣再見。

祖悲秋知道一切都是牧天侯作祟,於是找他理論。牧天侯以學武功為條件,保證在他學會這門奇特武功之後,立刻傳授他燕子飛雲縱,讓他可以到江湖中找到自己不知所終的妻子。

「還有幾個月我就學成了,但是他就在這個時候被人殺了,你叫我如何能夠不恨?」祖悲秋說到這裡,再也忍不住,重新衝到牧天侯的遺體前,狠狠在他的膻中穴、命門穴、百會穴戳了幾下。

「確實可恨,寧拆十座廟,不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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