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命折姑蘇台

夫概知道闔閭會迅速作出反應,卻沒有料道會來得這樣快。他的屁股還沒把君王的綉團坐熱,慶祝的宴會上吃下的佳肴還沒有消化,防禦系統還沒有弄妥帖,特別是按照他事先的謀劃,派人去越國,請求越國國王允常派軍隊來呼應,使者尚未歸來,急先鋒夫差,便已揮軍掩殺過來了。事態發展並不如他預料的那樣,秦楚聯軍雖然強大,卻不能鉗制住闔閭的部隊,腿長在闔閭自己身上。

對於吳王闔閭來說,姑蘇和郢都相比,闔閭是寧肯拱手把郢都讓出,也決不肯失掉姑蘇的。因此,闔閭的軍隊無心戀戰,軍心已散,孫武、伍子胥也無力回天,兩軍相遇,「輕鬆」地就敗下陣來,正是應了孫武兵法上的那句話「戰勝攻取而不修其功,凶,命曰弗留。」是的,破楚大獲全勝,郢都攻了下來,卻燒殺搶掠,不修功德,吳國軍隊想留也留不下的。

孫武又說過,兵貴勝,不貴久,可他們已經棄國征戰整整十八個月了,誰不想回家?現在一傳開夫概跑回姑蘇稱王的凶信,徒卒們知道「後方起火」,將軍大夫們知道被掏了老窩,心上全都長了草,思歸心切。政權更替,王位爭奪,政局的突變,改變了戰爭的格局和走向,吳國三軍上下,都想著棄楚還吳。

闔閭聽到夫概謀反篡位的消息,暴跳如雷。他早已看出夫概存有二心,從來都有意地制約著,警惕著這位同胞兄弟的行動,可是沒預料到這人會在吳楚大戰期間動手。轉念一想,夫概到底略遜一籌,如果像他出其不意殺掉吳王僚那樣去辦理篡位之事,事情說不定會糟成什麼樣。現在他畢竟還可以親自調兵遣將討伐夫概。毫無疑問,他是要親自殺回姑蘇的。他只要出現在吳國,他就是一面不倒的旌旗,就有影響力、號召力和威懾力。誰做先鋒呢?當然是夫差。王子夫差早已又氣又急,兩眼紅如滲血。對於夫差來說,終累雖名為太子,已經徹底失寵,失信,病在軍中,闔閭連問也不問。太子終累被廢掉,只是時間的問題了。太子終累不堪一擊,早已不再是夫差來日繼承王位的障礙了。偏偏半路上又殺出一個夫概,夫差哪裡容得,一得到消息,就集結了軍隊,向父王請戰:

「父王,請即刻發令,王兒回姑蘇去,為父王解憂。」

闔閭:「寡人要喝那夫概人肉煮的羹湯啊!」

「三軍已集結好了,只等父王下令!」

無須多言,父子同仇敵愾。

大軍浩浩蕩蕩讓出了郢都,直奔姑蘇。

日夜兼程。

夫差的旌旗和大王闔閭的戰車。在姑蘇城外隱隱攪動著遮天煙塵的這個下午,伯嚭手下率先潛進城去的徒卒和城中忠於闔閭的土兵,就忙不迭地動手了。城頭上兵戈飛舞,白刃閃熠,一片殺聲。夫概的士卒沒有多少血好流,真正肯為夫概拋頭顱灑熱血的,為數不多。夫概還沒來得及經營起的防禦陣線,脆弱得要命。城頭上追殺著,城門已經被打開。夫差的戰車和大王闔閭的儀仗,喚起了這一方將士極大的殺人熱情,又令夫概軍卒聞風喪膽。到底是闔閭苦心經營了多年的吳國都城,民心向著闔閭,闔閭和夫差是耀武揚威進城的。夫差的隊伍在城中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掃蕩,幾處小規模的巷戰,夫概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膽子大的百姓出門來看熱鬧,傳說著:「大王回朝了,」「夫概被腰斬了,」有人說:「眼看姑蘇台宿著一群烏鴉,這日早起,忽然集體起飛,撞死在城牆上,城牆上全是毛血。」說得繪聲繪形,聽得毛骨悚然,相信夫概確實到了氣數。也有童謠唱於閭巷,唱的是「夫概亡,大王歸,月出東南,花開西北」,人們不全懂其中意思,後人才破譯出「月」乃是「越」國,數年後,越國勾踐自東南來,滅了吳國;又過經年,雄踞西北的秦王嬴政兵起西北,一統天下。當時人們只聽懂了大王回朝,夫概大勢已去的意思,這也夠了,足可稱作精神戰術了。

不知是什麼因素在起作用,夫概聽到報告說夫差的軍馬殺來了,他的第一個反應不是固守姑蘇和保衛王宮,而是逃亡。他先自萎頓下來,先輸掉了一半兒氣勢。他的勃勃雄心,驕矜,狂妄,韜略和聰明,一忽兒全沒了。好像他多年的計畫,僅僅為的是過一把君王的癮。他迅速披掛甲胄,命令王宮衛隊:「跟寡人殺出一條血路,衝出城去!」他穿了甲胄,又把君王的冠服,那些行頭裝在個包袱里背著,才去執劍。執了劍,欲行又止,喊了聲「留得山在,豈患無柴?」算是給自己打氣,但不知是說留得吳王宮在,還是留得自己的命在。他嘆了口氣,用無限蒼涼、無限悵惘的目光,環視了一下他還沒有完全熟悉的高大的王宮,這是一場夢啊!他暗暗地對自己說。

外面的喧囂聲,像風一樣傳來,立即放大了。夫概剛剛跑到後宮門,就與夫差碰上了。

短暫的對峙。

叔侄的目光在搏殺。

夫差冷笑道:「幾日不見,刮目相看。爾竟敢趁我父王遠在郢城作戰,跑到宮裡來想嘗一嘗做君王的滋味。請問閣下,那時候你知你的死期到了么?」

「寡人乃順乎天意,何不取而代之?」

「寡人?哈哈,你也敢稱寡人?今日你這寡人的頭顱可要用做盛燈油的器皿了。」

伯嚭插話:「王子,不與他廢話。待伯嚭讓這亂臣賊子消受一番我的青銅之劍!」

伯嚭雖面如敷粉,生得文靜,卻劍術超群,驍勇善戰,是朝野聞名的。

「稍安勿躁,」夫差似乎覺得一劍就結果了夫概,不最後羞辱一番,難消心頭之恨,「夫概,你謀反篡位,乾的是賊的勾當!今日我奉父王之命,要用你的皮肉煮一鑊羹湯,把你的骨頭,扔給餓狗啃食,把你的心肝,交與烏鴉去美餐。你看,是你自己給自己一點面子,自己結果了自己痛快呢?還是等我活擒了你,叫你一點兒一點兒地消受好呢?」

夫概哈哈大笑:「說什麼謀反篡位,說什麼賊的勾當,夫差小兒,如此說,你家老子刺殺了兄長吳王僚,便是賊頭了!你對太子終累妒嫉生恨,早想除掉,你便是賊子了!」

夫差:「休要嗦,看劍!」

夫差手中的劍迅速地賓士而來,夫概一閃躲過。夫差與夫概,叔侄兩邊的人開始了拼殺。夫概並不是等閑之輩。他雖然對於闔閭父子這樣快就捲土重來沒有準備,對於稱王之後,如果敗了,可能會死,卻完全是有思想準備的。作為久經沙場的將領,他並不懼怕死。兩劍相搏,求生的慾望使得他的生命發出了最大的能量。他砍殺推擋,與夫差酣戰在一處。手上,臉上,劃破了,淌著血,他渾然不覺。到底夫差體魄更強壯,劍術也更高。看看夫概且戰且逃,力氣漸漸支持不住,夫差叱吒追殺,本來是有機會將夫概殺死,結束這場爭鬥的。可似乎夫差只想像貓逮耗子一樣,玩夠了,虐待夠了,再殺掉夫概。他心中的憤怒,當然不是一劍可消的,唯有生擒了夫概,再一刀一刀地把夫概的肉切碎,解恨的時間越長和操作過程越複雜,越會給他以快感,得到心理和感官的滿足。

夫概被追趕到城牆下,已經走投無路了。孫武的戰車剛好進城。

夫概忽然眼睛一亮。孫武正待拔劍殺向夫概,夫概自己跑向了車前,一手抓住了轅馬的轡頭。

馬車帶著他滑出了三丈多遠。馬咴嘶鳴,前腿立了起來,如同懸崖。夫概又被吊到半空,可他就是不撒手。

孫武跳下車來。夫概拚命地吼道:「孫將軍!寡人早已封你為大將軍!孫武快來救駕啊!」

他在喊什麼?什麼「大將軍」?什麼「救駕」?

這一句喊叫,足以把孫武推下萬丈深淵,推上斷頭台的。

他不是喊給孫武聽的。那毫無用處,他明白。他是叫給夫差聽,給孫武后邊的徒卒聽,給姑蘇城聽,給吳國聽的。他知道他的衛隊已經完了,他的死期就在今日,在走向陰曹地府的黃泉路上,他要拖上無辜的孫武,拖上對吳國乃至天下都舉足輕重的將軍。

孫武大吃一驚,周圍的人眾一片嘩然。

孫武挺劍來殺:「夫概!你竟敢加害於我!」

已在咫尺的夫差冷笑道:「好哇!來呀,把謀反的夫概和他加封的『大將軍』一同拿下!」

伯嚭和徒卒一擁而上。

筋疲力盡,渾身是傷的夫概,不再反抗,束手被擒。

孫武無奈,如果執劍拒捕,那可真是「反叛」無疑了,只好被徒卒捆了起來。

「推到姑蘇台上,讓全城的人看著反賊的死法!」

孫武和夫概被推上了姑蘇台,一左一右,牢牢捆在兩根旗杆上。

九月的太陽,正在西墜。雲起雲飛。

姑蘇台下人頭攢動。

夫差望了望兩個「戰利品」,志得意滿。他大搖大擺來到夫概面前,提著劍,先行戲弄一番:「叔父大人,抬頭看看,天有二日么?」

「休要再嗦了,我只求速死!」

「沒那麼容易,我要一點兒一點兒地結果你的狗命。」

夫概變態地狂笑起來:「狗命?哈哈,狗命?狗命!哈哈,倘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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