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吳師入郢都

闔閭九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吳王闔閭率領渾身是血跡和征塵的吳軍,浩浩蕩蕩開進了楚國都城郢都。

吳軍渡過漢水,攻陷郢都,不料卻輕鬆得很,並沒有費多大氣力。駐守郢都的楚國軍卒,只剩了些君王的衛隊,聽到沈尹戍和囊瓦全軍覆沒的消息,早已驚惶失措了。楚昭王年十七歲,哪經得起如此之大的變故?一聽噩耗,下面就不由自主地淌了水,褲子全濕了,嚇得小便失禁。他盡量地掩飾著心中的驚惶和下面的騷濕,在臣下面前撐著最後的面子,命大夫申包胥到秦國求援,又命大夫緘尹固抵抗,以爭取逃跑的時間。

緘尹固萬般無奈,就乞助於城中豢養的一群大象,在象尾上捆了茅草,點燃了茅草,把大象轟出了城門。尾巴著了火的大象驚懼萬分,拚命奔竄,一直衝入吳國軍中,踐踏吳軍。

火象陣!楚國大夫讓火象打了頭陣,卻沒有一兵一卒隨後衝殺,人都從郢城西門護送著楚昭王逃跑了。楚昭王一出城門就跑掉了一隻鞋,回頭要去尋找,楚大夫和親眷拉著不讓他動,昭王怒叱眾人,表現了一番臨危不懼和捨生忘死,道:「楚國雖然貧窮,難道會在乎一隻鞋嗎?你們懂得什麼?寡人不願意出城的時候是兩隻鞋,回來的時候剩了一隻!」

昭王還能回來么?

不知道。

反正,昭王的大象用燃燒自己的果敢行動,為楚昭王逃命贏得了一天的時間。第二天,大開的城門,空蕩蕩無人把守,吳軍趾高氣揚地入城了。

闔閭在臨近城門的時候,感慨萬分:

「寡人到底來了!」

終累忙道:「父王想得到的,有什麼得不到呢?」

闔閭回頭白了終累一眼,終累忙閉了嘴。

終累在雍大決戰之後,征衣上沒有濺上什麼血跡,惹得闔閭在帳中單獨教訓了他一個晚上。

闔閭在戰車上,心中十分高興:「孫將軍,伍大夫,郢都百年繁華!西通巫峽巴蜀,東有雲夢豐饒,吳國得一別都矣。寡人與愛卿共同享用楚國之富!」

伍子胥說:「只可惜殺我父兄的楚平王老兒已死,豎子楚昭王已逃……」

說著伍子胥兩眼濕潤,越想越是不解心頭之恨,便張弓搭箭,向城中胡亂射去了一箭。一聲弦響,箭羽穿過了郢都的宮門,茅門和寢門,不知落在何處。

孫武若有所思。

闔閭又道:「孫將軍,都說是楚女細腰,婀娜多姿;楚女多情,明眸善睞,百聞不如一見哪,哈哈,將軍,聽說你一向不喜好女色?」

闔閭興緻極高。

孫武沒有聽見,還在思緒中。

闔閭叫了一聲:「孫將軍!」

孫武這才醒悟:「啊——大王,臣在。」

「將軍想些什麼?」

「唔,臣下在看郢都城門的拱頂……」

他是在看城門的拱頂么?

「哦,孫將軍稍後可以盡情賞玩楚國的城池,宗廟,還有那些後宮佳麗。」

孫武「哦,哦」地應著。

闔閭說:「寡人費時十載,望郢十載,終於夢幻成真了啊!寡人還有一事請將軍能夠教我。」

「臣下不敢言教。」

「寡人之軍遠離故土,行軍作戰,出征千里,正如將軍所說的那樣,十萬之師,輜重糧草,一天要耗費千金。遠途運送糧草,國內國外騷動不安,糧食價格飛漲,屈指算起來,要有多少百姓忙於徭役呢?」

「七十萬家。」

「七十萬哪!」

「大王為此焦慮么?」

「寡人正是為此夜不能眠。」

孫武「啊」了一聲,似乎為闔閭的話所動,笑笑說:「大王不必多慮的。孫武在兵法十三篇中已經為大王分憂。臣在軍事篇中說過,戰爭之旨是廓地分利,利在何處?利在敵國。軍隊深入敵國腹中,務必要取食於敵國,這便是『因糧於敵』。所謂『掠於饒野,三軍足食』。」

「呵呵,」闔閭笑了,道,「一個『掠』字好極了。攫掠在楚地,三軍還愁什麼糧草?」

「正是。」

「噢,寡人想起來了,孫將軍兵法中不止一次談及於此,還有四個字,叫做『掠鄉分眾』!如此說,何慮之有?寡人謝謝將軍指教,謝謝了。」

孫武疑惑地看了看笑模笑樣的大王。

怎麼?大王豈不是明知故問么?

戰車和大軍已轟轟隆隆進入了城門,城門上的拱頂厚達四十尺,孫武忽然覺得像是進入了隧道。

他還在回憶那簫瑟陰晦的雍。那一場苦戰呵……整整三天的流血和廝殺!

通過了券門,光線陡然亮了起來。孫武的思緒忽又飄到了近前:哦,這楚國都會,城郭是囊瓦的祖父子囊開始修建,說是前後建了五十年。屈指算來,楚人立郢城為都,已經是一百八十三個年頭了。楚文王建了郢都,楚昭王棄了郢都,來來去去,誰曾料得這滄桑變易?據說,楚國郢城水陸通達,通魚鹽之貨,做生意的人來自四面八方,郢人摩肩接踵,是熱鬧非常的,可是,現在街市上一個人影也沒有!一支箭從城門口射去,穿過空空蕩蕩的長街,什麼遮攔也沒碰到,無聲無息地落在了地上,毫無威風與威力可言。

伍子胥道:「怎麼,郢都已是一座空城,人都逃空了,還是死絕了?」

闔閭說:「把城中的人給寡人像轟鴨子一樣轟到街衢兩旁,命楚國這些有眼無珠的狗東西迎接寡人勝利之師,有不從命者,立斬不饒,暴屍於市!」

當然。吳唐蔡三國軍隊,從血火中走過來,旌旗坼裂,戰車咿咿呀呀訴說著疲憊,戰馬汗氣中夾雜著血腥,士卒將軍少有不帶著戟傷箭傷的,他們身上的傷痕寫著九死一生。大軍一路的潦倒勞頓,終於以勝利者的姿態長驅入郢,這是夢裡的郢都,是僥倖活著的人的生門呵!本該歡喜一番,驕傲一番,耀武揚威一番的,可是,城中杳無人跡,空空蕩蕩,實在叫闔閭大軍上下打不起精神,實在沒有意思,向誰炫示?向誰驕傲?向誰施威?

闔閭命大隊人馬暫時停止行進。

派到城中的士兵,用戈,用劍,用鞭子,把瑟縮在家中的婦孺老幼驅趕著,轟到了街衢,導演著一場「歡呼」大軍入城的活劇。百姓被威逼著,無法表演熱烈歡呼和高唱萬歲的場面,無法扮演歡樂和崇敬,這些亡國破家的庶民,唯一做得到同時也不得不做的事情,便是匍匐跪倒,而且不抬頭。吳軍士兵打著,罵著,楚國平民哭著,叫著,一時竟也喧囂起來,「熱鬧」非凡。有一老者,率領全家老小十幾口子,做了出色的簞食壺漿迎接吳國勝利之師的表演。他們分開眾人,舉著果脯,抬著豬頭,提著酒器,浩浩蕩蕩來到吳王闔閭車前。

全家十幾人全都披麻戴孝!

闔閭一怔:「來者何人?」

「楚人。」

「寡人知道你是楚人,問你名姓。」

「楚國老朽,不值得大王一問。我不過是一草芥庶人而已。」

「你來做什麼?」

「全家老小一同來恭迎大王揮師進入郢都。」

「為何全家披麻戴孝?」

「老朽年事已高,順便也將送大王一命歸天的祭禮辦了,免得到了大王被屍布裹著送出郢都那天,趕不上祭拜。」

闔閭勃然大怒,連聲喝叫,命士卒將其全家腰斬,焚燒,把骨灰揚在街上。立即有士卒衝上前來,去捉老人一家。那楚國老者的家人,嚇成一團,哭叫連聲。老人卻從容地將手中的酒灑在地上,大笑三聲,然後假哭,乾嚎得甚響,並無眼淚,也無哀傷的表情來配合。士卒忙把他拖走,他一路叫嘯不停:「闔閭,郢城就是你等的墓穴屍『亡吳必楚!』老夫先行一步,在陰世間等著你了啊,闔閭!」……吳王闔閭被氣得額頭青筋噗噗亂跳,一邊命令軍馬長驅直入郢城,無意再看什麼盛大的「歡迎」;一邊下達了進城的第一個通令:

「傳寡人之命!三軍數度苦戰,置生死於不顧,人人皆是破楚入郢的英雄,個個皆可稱之為功臣,與寡人共享楚國之豐饒。寡人命令三軍,行『因糧於敵』之策,可以盡情攫掠,王可以享用楚王宮中王妃,大夫可享用楚大夫之婦,將軍可享用楚將軍之婦,以此類推,將士官兵俱樂,讓天下人盡知,隨寡人征戰者都得其福!」

吳王闔閭命令一下,手下三軍,除掉衛隊,都像鳥雀一般散向郢城。隊伍再也沒有了隊伍的模樣兒,士卒們狂歡著,跳躍著,手舞足蹈著,沖入民宅,搶奪財物,焚燒房屋,姦淫婦女,有三五成群的,有散兵游勇的,也有為分贓不均自己人大打出手的,還有隻身進入百姓家尋歡作樂再也沒出來,死於非命的。將軍士卒干起這樁事情,像雍之戰一樣奮不顧身,而且,有更高的興緻。燒殺,搶劫,姦淫,簡直就像玩兒一樣。

闔閭看著將士「各得其所」,十分高興,十分得意,在楚王宮中,拈鬚對孫武道:

「將軍,看這些孩子各有所得,寡人總算沒有辜負他們啊!謝謝孫將軍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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