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第十節

我大概能理解未來想說的事。

如果「心可以脫離身體獨自存在」這個前提不成立,那麼發生在真理子、千織與我三人之間的事便無法得到解釋。雖然未來不知道最後在教堂發生的事,但這並不會對我們的情況造成決定性的差異。

但是愈是認同這個前提,心中某處卻愈覺得有種沉悶的抗拒感。我一再思索,發覺這種感覺來自對自身行為——從自己身上驗證心的存在——的矛盾心情。這感覺就像神話中一隻吞食自己的蛇。

結論是,我們都無法逃離自己,更深入地說,我們根本無法確切地了解我們自身。

我產生悲傷、快樂之類的情緒,還有思考時,我的大腦正在進行某種活動,並經由被離子化的物質運送至各處。這些電荷一移動,連帶地會影響到周遭磁場,形成腦波,或以其他方式捕捉到的東西。也就是說,大腦反射出的東西絕非情緒或思考本身。的確,總有一天,我們或許能掌握到這些東西的真相,但是,就算假設心的主體就是大腦,至少,我們現在也很難說自己真的充分了解在大腦里蠢蠢欲動的東西是什麼。

如果可以站在大腦中心看向四周,那個景象或許就像覆滿流星的夜空。但是,如果我真的能站在那裡,我恐怕也已變成某種東西,而非現在的我的樣子了。

即使如此,我仍以自己的方式繼續活著,繼續存在,完全不想否定、也無條件地全盤接受這件事,而且它大概也希望能用同樣的方法使我理解吧!

正當我想得正入神時,突然發覺千織站到了我面前。

「怎麼了?」

「我要去廁所。你在這裡等我。」

「一個人沒問題吧?」

「沒問題。可是你不能亂跑,不然我就得到處找你了。」

千織有些羞赧地笑笑。這是她這兩個月來出現的另一種新表情。

我注視她走向出口的背影,點起煙,吸了一口,思緒再度回到剛才想到一半的事。

千織的腦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的轉變,可以說是名符其實的成長嗎?就算到了最後,我仍是什麼都不明白。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在千織不再需要我與母親、能獨立自主前,我決定一直守在她身邊。

忽然,在店裡流瀉、嗓音沙啞的男歌手吟唱的某段歌詞躍入我的腦海——

在靈魂與這柔軟機械之間的某處,我再度發現了自我。

因為有肉體,所以我們能確實地活在世上,但活著的畢竟是我自己,而且為了往活著的事實邁進,我必須儘可能地伸長雙手。這個男歌手還不斷反覆嘶喊一句話,聽起來不太像英文。

我們是活著的,但是,讓我們活著的是誰?我放任這個無解的問題在心中浮沉,仔細聆聽那句歌詞。

Kyrie Eleison——

不可思議地,我覺得這句話聽起來彷彿在對誰大聲呼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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