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三天 第二節

真理子的昏睡——我想她應該還是在那裡面——已經都過了傍晚還是持續中。醫師吩咐我,如有狀況立刻按鈴,然後他轉身離開病房。之後的時間裡,未來有幾次出去處理事情,不過基本上她都是一直待在病房。她似乎打消了早餐後所詰問我的事情,完全沒再提起,她好幾次輕喚著千織,每次呼喚時,臉上都浮現一層悲傷的神情。

我整個心緒混亂異常,即使想思索一些事,心情卻亂糟糟地糾成一團。

難道真理子真的消失了嗎?我心裡最挂念的就是這件事。如果之前她所說的事是正確的,那麼真理子停留在千織體內的時間,最多只能到明天的子夜。如果她一直如此昏睡不再醒來,如果在這期間真理子的軀體己停止活動,那麼我們之間最後的對話,就只有在那集中治療室里的了。果真如此就太痛苦悲傷了,假若真的無法避免真理子的死亡,無論如何我也不願就此結束,我心裡強烈地祈求著。

至少我希望真理子能聽到早上未來對我說的那番話。那些話應該可以稍微減輕她對自身遭遇的悲慘感受,如果祈求能實現,我也希望未來與真理子之間能夠對談一番。

但是時間仍舊是虛幻地流逝而過。我與未來幾乎沒交談,只是偶爾對著病床上沉睡的女孩說話,然後再頹然放棄,如此地反覆著。

日落後不久,藤本先生與荻原帶著晚餐過來,聽說千織昏睡中所以前來探視。我與藤本先生坐在沙發上,未來與荻原則坐在椅子上。

「我想,你一定十分擔心吧!」藤本先生表情沉重地開口。

他又告訴我,下午時分已開始進行道路復原的施工,但是日落前來不及完成只好暫時中斷,不過最壞在明天中午之前,道路就可以開通了。

荻原只開口結結巴巴說了一句,我做了蛋包飯來。未來在旁橫睨了他一眼。

之後,大家都找不出話題,只是沉默不語,氣氛沉悶彷彿如一世紀般漫長。

門外傳來敲門聲,打開一看,是無法返家而住在醫院的另一位護士,她對著未來說:「倉野醫師要我來叫你過去。」護士與未來一起離開後,病房內又陷入一片沉寂。

「聽說,對療養中心來說,她就像是母親,我是指真理子。」我率先開口。

藤本先生與荻原互看一眼,點了點頭稱是。

「第一天你到訪時,真理子曾說過,這裡的病患與家屬之間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個小型的社會,對吧?你還記得嗎?」

藤本先生問我,這次輪到我點頭。

「但是以我的想法,如果真理子不在,這些就不可能發生。或許她也是抱持著忘卻過去種種不愉快的心態,不過,從來到這裡之後,她的確是相當努力工作。不只病患們、連家屬的名字都能記得一清二楚,儘可能地先開口招呼大家。光是自己的工作範圍都已經忙不過來了,但不管是雜事、還是任何人需要她時,只要時間允許,她絕對毫不猶豫地出手幫忙。或者應該說,她自己積極地找事來做吧!她說過互助這句話,不過一開始帶動這個氣氛的,無疑就是真理子。」

坐在一旁的荻原對藤本的話深感贊同,頻頻用力點頭。

「病患們不是都會來來去去地出入院嗎?原本這裡的主旨就是儘可能幫助他們重返自己的生活。不過,剛進來的病患們,都是冷淡淡地不太愛理人,或者該說是很神經質吧!想想,一開始能夠打破他們心防的人肯定也只有真理子小姐。」

荻原說完,凝重地咬著下嘴唇。然後我們雙雙嘆了口重重的氣。

門外又傳來敲門聲。是未來,但她卻不進病房,眼睛很明顯地布滿血絲,她站在打開的房門口對著我們說:「倉野醫師馬上就過來,藤本先生請你直接問醫師。」只說了這句話後,未來緊緊地注視著荻原。荻原起身環住未來的肩膀往走廊走去。房門關上之後,還是聽得到嗚咽的哭聲傳來。我有些緊張地正準備起身時,房門又打開了,醫師的臉探了進來。

「藤本先生原來是在這裡啊,難怪打電話到療養中心都找不到你。」

醫師看看我,然後又看看躺在病床上的千織。

「還沒醒過來嗎?」

「還沒。」

「不過,這裡說話還是有點不妥。這樣好了,不好意思,麻煩兩位跟我到走廊吧!」

我隨著醫師走出病房時,朝病床瞄了一眼,似乎感覺到她的臉稱稍抖動了一下,不過,或許是我一直期望她趕緊醒來的一時錯覺吧!

我反手關上房門。角落裡看到未來伏在荻原手臂上嚶嚶哭泣的身影,但看不到她的臉。醫師一副沉痛的表情,看向我與藤本先生後,終於遲疑地開口:

「明天,可以允許真理子的會面。」

這句話並不是代表狀況已恢複,反倒是十分明白地暗示著終究來臨的惡劣事態。

「你是指那個意思嗎?」

沉默許久,藤本先生終於開口,醫師靜靜地點了頭然後閉上眼。四周靜寂,只有未來嗚咽哭泣聲回蕩在空曠的走廊里。

「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儘可能早點去看看她吧!我們這裡九點會先準備好。」

「是嗎?我知道了。」藤本先生無力地點頭。隨後又陷入一片沉默,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

「那位駕駛員呢?」藤本先生詢問醫師。

「他的復原狀況很順利。」醫師回答。這個喜訊卻絲毫沒有減輕現場的凝重氣氛。

未來停止哭泣,說今晚要睡在這裡,交代荻原幫忙處理一些她父親身邊的瑣事。藤本先生則說照料醫師夫人的事情會麻煩另一位持有護士資格的病患家屬幫忙。兩人踩著頹然沉重的腳步返回療養中心。我送他們到大門玄關時,他倆不斷叮嚀我,要我至少也得吃些東西保持體力。未來與醫師則消失在前往醫療室的途中。

我一個人孤單地回到病房,女孩還是緊閉雙眼尚未清醒過來。

我毫無食慾,不過確實感覺到肚子的空虛,胃的周遭悶悶痛痛很不舒服。我拿出一人份的餐點,機械地扒著已冷涼的飯菜,感覺連晈碎的力量都幾乎喪失般,塞入嘴裡的飯菜分了好幾次才吞下去。幸好還有湯可以配著吞下。

吃了一半左右,就覺得實在是食不知味再也吃不下了。將剩下的菜飯倒掉,清洗餐盤後回到病房。收拾空盤時才發覺食盒中的蛋包飯。剛剛恍恍惚惚地根本就沒注意到,我甩晃了一下頭,將餐盤重疊擺放在門的旁邊。

忽然在食盒的角落裡發現一個紙層之類的東西,很不自然地揉成一團,我拾起攤開來扯了一下,馬上就斷了。大概是紙吧!似乎是用刀子還是什麼的裁成細長條般的紙張。用途是什麼?我也想不出,隨手將它扔到垃圾桶。

我輕喚真理子。還是沒有任何的反應。

我感到異常疲倦,什麼都不想做、連思考也不想。坐在沙發閉上眼睛,就這麼睡去吧,我心想。雖然電燈還是亮著的,但連站起來關燈都覺得是麻煩透頂的事。

我呆坐著,一直睡到未來搖起我之時。

「如月先生,你這樣會感冒的,別再替醫院增加病人了。」

她搖醒我後,輕聲說道。臉上浮著不自然的微笑。

「啊,謝謝。」

「怎麼樣?繼續睡嗎?」

「不了,唔,我看一下千織的狀況好了,也沒事好做。」

名字,也就是我小心地選擇對她的稱呼後,未來的臉上霎時出現訝異的表情。她努著嘴巴,眼裡浮起一層與臉上表情正好相反的溫柔眼神。但隨即又轉為剛才那種僵硬的笑容。

「是嗎?我也是,好像不做點什麼事就靜不下心來,但是又不想離開醫院,所以心想來幫她換換內衣褲也好。也正好是生理期,不換的話大概會覺得不舒服吧,所以如果你可以出去外頭一下,那就大大感激啦。」

「是嗎?那就麻煩你了。正好我也很久沒抽煙了。」

「那就請你慢慢抽羅!」

未來用平靜的淺淺笑顏送我前往大廳。

不知在這裡是抽了第幾根了?我一面想一面點火。夜晚的大廳更加冷清、空曠。

我想著真理子和千織的事。她們兩人到底在哪裡?如果兩人的心都各自在沉睡的身體里,那我該用何種方法才能得知?我有好多話想對真理子和千織說,卻覺得茫然無頭緒。

聽見走近的腳步聲,我回頭一望,倉野醫師正朝此走來。彷彿是昨天的影像重生般,他邊走邊點煙,然後,嗨唷一聲在我身旁坐下。

「靜不下心是吧?」

「也不是啦,搞不好有點吧!不過我小睡了一會。」

「我也小憩了片刻。以前在急診處時養成的習慣,一有空檔就可以睡著,即使只睡個三十分鐘也能立刻清醒,然後繼續奮戰。不過最近卻感覺有點辛苦,雖然我還沒打算這麼早就變成老態龍鐘的模樣,但時不我予,體力的確衰退不少。」醫師苦笑起來,「說實在的,肉體雖然是自身的東西,不過只要一點點小事就很容易背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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