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天·奇蹟的開始 第六節

真理子與駕駛員依序被推了出來。兩人身上都連接了一些我不懂的醫療儀器,而周圍的人則一臉嚴肅。他們移開走廊深處一面寫著「非相關人員,請勿進入」的立牌,推著病床,消失在走廊另一端。最後推出來的是臉頰上貼著紗布的千織,她被推到手術室旁的一間小病房。我雖然也擔心真理子,但我選擇先跟過去看看千織的情況。

照顧千織的護士說,千織的脈膊與腦波都還算正常,只是意識尚未恢複。在我打算出聲喊她時,護士立刻制止我,表示她會照顧千織,請我先去找倉野醫師,他能告訴我比較詳細的狀況。於是我暫時將千織交由護士看顧,再度回到手術室前。

倉野醫師已閉上眼,累得癱在我剛才坐著等候的沙發上。我正打算出聲喊他時,藤本先生制止我,要我讓他稍微睡一下。這時,晚餐準備告一段落的荻原也剛好回到此處,在他之後,本來應該陪在真理子身邊的未來也出現了,但她的神情卻非常沮喪。

「等一下倉野醫師會詳細說明整個狀況,但在這之前,我先向你們簡單說一下好了。」未來以沉重的口吻說,「首先是千織,幸好她只是輕微燒傷,之所以會昏睡不醒可能是因為驚嚇過度或其他因素,真正原因還無法確認,不過,只要意識恢複就不必擔心了。慣重起見,清醒後最好還是再觀察一陣子,所以我已經拜託院方先替她辦理住院手續了,可以嗎?」

「一切就拜託你了。」

語畢,我向她點點頭以示感謝。未來也點頭回禮。

「藤本先生,另外就是真理子姐——說真的,她的情況不太樂觀,雖然手術很成功,傷口的縫合與皮膚移植也都很順利,但是——」未來低頭偷偷擦了一下眼角,「醫師也盡了全力,但是因為失血過多,可能來不及了。她的動脈受傷,現在處於血液幾乎停止流動的狀態,因此腦波一直無法恢複正常,再加上體力也不斷流失,幾乎沒必要再進行其他外科處理,只能靠她自己的生存意志了——不過,頂多也只能撐到明天或後天……」

「跟我老婆那時候一樣,但心臟的負擔更重。」

我望向聲音來源,沙發上的倉野醫師仍閉上眼睛,頭則往後仰高。

「真理子與駕駛員現在在加護病房,兩人都還沒恢複意識。」倉野醫師向空中深深地吐了一口氣,「藤本,我想你最好連絡一下真理子的前夫,除了他,她也沒有其他親人了吧?」

「嗯,我是有對方的聯絡方式,但真理子說過不希望對方知道她在這裡工作的事……」

「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未來似乎再也無法忍受,趴在荻原肩上嗚咽出聲。

一瞬間,我們全都無法言語,只有下個不停的雨聲伴隨她的抽泣聲,迴響在空曠的走廊上。

「現在可以去看看她嗎?」

「今天不行,明天確認她的狀況穩定後,或許可以進去看她一眼。」

倉野醫師回答藤本先生的問題時,後面傳來急速的室內拖鞋啪嗒聲——是剛剛的護士。

「倉野醫師,那個女孩醒了。」

「真的嗎?」

「我知道了,我立刻過去。」

我急切的聲音與倉野醫師的聲音重疊在一起。老實說,我雖然覺得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卻無絲毫喜悅。然而,這份實質的安心仍讓我沉著不少。

走進病房時,千織正躺在床上凝視天花板。我出聲道:「千織?」

倉野醫師攔住我伸出的手,先行確認千織的脈膊,然後又摸摸她的額頭,「應該沒什麼大礙了。千織,你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或思心想吐?有沒有哪裡痛?與燒傷的地方不一樣的痛。」

千織向倉野醫師微微地歪頭蹙眉,臉上浮現「我不知道」的表情。

「醫師,千織她表達能力有點——」

「對了,我記得好像聽誰說過。那就沒辦法問診了——」

狹窄的病房內除了我與倉野醫師,還有未來,連藤本先生與荻原也站在角落,一臉關切。

「這孩子應該沒什麼問題。如月,你平常都用什麼方式與她溝通?」

「千織並非完全不會說話,她想說什麼時,還是會用簡單的單字或片語表達。有時候我會用YES或NO讓她回答。」

「原來如此。她身上目前看不到其他外傷,但我不敢完全保證其他地方沒問題。我看,今晚還是請你來陪她會比較好。」

「如果可以,我也是這麼打算。」

「坂口,讓他在這裡應該沒關係吧?」

倉野醫師口中的坂口就是剛才那位護士。她表示原則上是不可以的,但醫師同意的話,應該不會有人說什麼。

「如月,沙發就可以了吧?」倉野醫師問。

我一下子搞不清楚他的意思,後來才恍然明白他是指我晚上睡覺的地方。於是我與荻原兩人到手術室前搬了沙發回到病房。那時千織已從病床坐起,並以怪異的視線注視我的一舉一動。

「萬一千織說頭痛或哪裡不舒服時,請立刻通知我。我會先回療養中心看看我太太的狀況,半夜之前回來,今晚也會睡在這裡。如果有什麼事就按床頭邊的叫人鈴,它直接通到診療室,我會在那裡。」倉野醫師簡單交代完後,隨即表示要去看看另外兩人的情況,於是離開了病房。藤本先生本來想一起去,卻被醫師制止了。

「那麼我先回去拿毯子過來。至於睡衣,你不介意的話,就先穿我的吧!」荻原問。

「那就麻煩你了。」我這才想起自己還穿著濕答答的襯衫,雖然都快乾了,但還是覺得不太舒服,而且晚上要睡這裡,換件衣服會比較好。

「我這就回去拿。」荻原起身準備離去,卻又突然回頭,「除了我之外,大家好像都還沒吃飯吧?」原來已經七點多了,但我並不覺得餓。我問坐在病床上、表情一直很怪異的千織要不要吃點什麼,她卻彷彿沒聽見我的話,只是稍稍皺起眉頭。

「我與未來會回去吃,不必擔心我們。倒是坂口,你晚餐要怎解決?」藤本先生問。

「不好意思,我都是回家後才吃的。」

我點點頭,心想,原來她不是夜動人員。

「倉野醫師也說會回療養中心,這樣就剩如月先生與千織了,那我順便帶東西來給你們吃。千織想吃什麼?我可以幫你煮喔!」

「千織,想吃什麼嗎?」我又問了一次,她還沒反應。我向荻原說,「她什麼都吃,但是最喜歡蛋包飯。」

「蛋包飯?沒問題,太簡單了!我回去後先幫你們準備餐點,再帶毯子與換洗衣服過來。我會儘快,麻煩你們稍等一下。」

我還順便拜託荻原幫我將房裡的行李袋一起帶過來。在他與藤本先生、未來一起回療養中心後,病房裡只剩下我與千織,還有護士坂口。不知是太累或腦中仍一片混亂,不論我叫了千織幾次,她都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眼神空洞地凝望某處。雖然坂口說不必擔心,但我還是放心不下,擔憂地注視千織。沒多久,坂口便抱歉地表示自己該下班了。

「在這裡上班,通勤一定很辛苦吧?」我心想,並脫口問道。

「還好,我是自己開車。家裡有兩個小孩,我不回去就沒有人煮飯給他們吃了。」語畢,坂口又抱歉地說,「真對不起,我們這裡沒有針對急救情形設置的醫療人員與配備,像今天這樣一天內進行多次手術還是第一次。雖然今晚還有其他兩位傷者得照顧,但護士站也只能勉強調出一個人支援,真的很抱歉。」

你根本不需向我道歉——我心想,卻沒說出口。

「慎重起見,我再幫她做個檢查好了。」坂口說著便將手掌貼上千織的額頭,卻突然被千織抓住衣袖,「怎麼啦?哪裡不舒服嗎?」

面對坂口的詢問,千織只是緩緩搖頭。看到她終於有了反應,我立即連珠炮似地問她是不是餓了?還是想喝點什麼?但她仍是搖頭,不斷重複否定的動作。

「啊!會不會是想上廁所?」聽到飯口這麼一說,千織終於點頭。她又問,「你自己可以站得起來嗎?」千織再次搖頭。「那我帶她去廁所,請你在這裡等一下。」

我向坂口道謝,讓她去攙扶千織。看到從病床上爬起來的千織,我才發現她已經換上像浴衣的醫院病服,而且頭髮上還緊緊系著真理子幫她綁上的粉紅色緞帶,雖然有點燒焦的痕迹,但蝴蝶結的形狀還在。

望著兩人消失在走廊的背影,我頹然地坐至沙發。倉野醫師與坂口護士說得沒錯,千織的情況幾乎無須操心。雖然對真理子感到抱歉,但我內心仍暗暗慶幸千織沒受到什麼嚴重傷害。爆炸聲與熊熊燃燒的直升機不由分說地在腦海中蘇醒。原本是一片祥和,卻突然近距離親眼目睹了一個深具衝擊性的場面,確實很難不讓人一時之間啞然無措。雨還沒停,但厚實的落地窗外應該也是一片靜寂吧!

正疑惑她們怎麼去了那麼久,兩人總算回來了。但是千織一進房間後,卻急急躺回床上背對我,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擔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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