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復仇 第二節

回到村子的時候,平日到五點的診療時間早已結束了。光廣的手機在工作的時候總是關機,經常就這樣關上好幾天。廣海對著打不通的電話咂舌,無奈地直接前往表哥家。

位於楢場地區的光廣家還沒有燈光。廣海打電話給千鶴,她說光廣也還沒有到店裡露臉。

「上次是很早就下班了,可是最近好像很忙。」

「表哥很忙嗎?」

「忙是好事啊。村裡全是老人家,診療所生意一定很好。」

千鶴以爽朗的聲音笑著說,告訴廣海「鑰匙在信箱後面」。

「你先進去等。如果光廣有來店裡,我會告訴他你在等他。」

「好。」

廣海感謝姑姑的大方,打開門鎖進去一看,久違來訪的光廣家和上次來時幾乎沒變。電視旁邊的架子上擺著疑似光廣的國中畢業紀念冊。光廣和由貴美差了兩歲,但學校那麼小,或許也有拍到由貴美的照片。

第一頁是畢業生的全體合照。照片上的人數比廣海的紀念冊少了許多。這或許是當然的。廣海和光廣差了十歲,光廣那時候還沒有搖滾祭,應該是村子最為貧窮的時代。是基於過時的觀念提出觀光地計畫、讓投資的錢就這麼血本無歸的時代。

異於廣海的猜想,照片照到的全是光廣的同學,沒有發現疑似由貴美的人影。放回紀念冊時,他發現旁邊夾了一本破破爛爛的手工小冊子。抽出來一看,圖畫紙的封面畫著熟悉的國中校舍。

《大河—睦代中學校刊—》

在廣海那一屆,校刊的標題一樣是《大河》。學校每年會出一本校刊,刊登全校學生的作文和俳句。

「噢。怎麼,在埋伏我?」

背後傳來光廣的聲音,廣海忍不住把校刊藏到紀念冊底下。

「表哥。」

「不好意思弄到這麼晚。我聽媽說了。」

光廣看到廣海手上的東西,似乎立刻就明白他的來意了。他走近過來,放下皮包,邊脫外套邊苦笑。

「你在找織場的照片嗎?你就這麼喜歡她啊,青少年?」

「不是啦,我是被市村跟門音拜託……」

瞬間,打馬虎眼的話脫口而出。光廣也沒有特別在意的樣子,應道:「想看就拿去吧。」

「反正畢業紀念冊平常根本不會看,頂多只能在殺人歹徒落網的時候,拿去給電視播而已。」

「我覺得藝人跟歹徒差很多耶。」

「不管怎麼樣,如果同學裡面出了名人,用途都是一樣的。」

「沒關係,我在這邊看。」

廣海說完,注意到這形同不打自招是自己要看,但光廣也沒有特別要虧他的樣子,態度依然平淡。

「那你來做什麼?又要聊由貴美的事?」

「達哉叫我告訴他織場家在哪裡。」

廣海這麼說,背對這裡換衣服的光廣動作停住了。

「織場由貴美的家。他說他只是要去看看而已,可是畢竟是達哉,我擔心會出事。」

「達哉真是,拿他沒辦法。」

光廣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好吧,我去說說他,警告他別做壞事。」

「謝謝。」

這種時候,年齡的差距果然重大。一股安心感湧上心頭,可是下一瞬間,光廣搖了搖頭,呢喃說:「……所以就叫她快點回去了。」表哥的呢喃就此打住,沒有下文。

「表哥什麼時候跟織場由貴美說上話的?」

廣海戰戰兢兢地問。她和光廣現在也在見面嗎?

「你什麼時候勸她快回去的?」

「去年葬禮。」

「那這次她回來以後,你還沒有見過她?」

光廣在桌前的椅子坐下,「嗯」地點點頭。

「葬禮的時候,那傢伙跟鄰居還有親戚起了點糾紛。她回來這裡,看到當地人在準備守靈式跟葬禮,問我說:『葬禮就不能安靜點辦嗎?』」

「安靜?」

「意思是不要扯進親戚跟鄰居,自己跟寺院悄悄地辦。別說向親戚鄰居道謝了,一副他們多管閑事的態度。我急忙打圓場,但她的那種態度,葬禮的時候看得出來的人就看得出來吧。我叫她在事情還沒有鬧大之前快點回去。就算是現在,她也一樣太顯眼了。」

「——為什麼她不回去?」

「天曉得。」

光廣口氣悠哉地應道。昨晚才從她那裡聽到的復仇,光廣應該沒有聽說吧。

「應該是工作累了,想回來休息一下而已吧?電視劇收視率不好、緋聞纏身什麼的,好像很多麻煩事。」

「……這樣嗎?」

「你沒聽說過嗎?」

直到上次的搖滾祭前,廣海對她都毫無興趣。一股疼癢的痛在心底擴散開來。

「表哥很清楚嘛。」

「在村子的診療所這種地方工作,這類消息自然就會傳入耳中。像早上的候診室,那簡直是異世界。只不過是有由貴美登場,老太婆們就在談論深夜時段電視劇的人際關係。」

「這樣啊。」

廣海稍一想像,忍不住稍微笑了。他佯裝若無其事地問:

「——你們交往過吧?表哥跟織場由貴美。」

光廣的表情依舊。太追問不休了嗎?廣海就要反省的時候,光廣告訴他:「只到國中。」

「我們之間已經什麼都沒了,一乾二淨。她說她不想要自己的人際關係結束在村子裡,把我甩了。」

「這樣啊。」

自己應答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

回家之前,廣海悄悄打開藏在畢業紀念冊底下的校刊。等待光廣離席才這麼做的自己,令他覺得沒出息。

翻開的那一頁,標題是〈川柳〉 。上面列著不到二十人的姓名,旁邊用手寫字寫著各自的作品。

才一翻開,一行文字就躍入眼帘,令他心頭一驚。

偶像明星不紅了就等著露毛

他看看是誰寫的,但名字不認識。——可是由貴美的名字就在附近。寫下這首〈川柳〉的似乎是她的同學。

原來喜歡把黃色笑話或惡搞帶進校園這類公共場所的人到處都有。可是這個時候的由貴美應該異於其他人,已經決心要一個人前往東京闖蕩了。兩年後她正是以成為「偶像」為目標,參加現在的事務所的試鏡。這是不是一首詛咒的〈川柳〉?——真想當作沒看到。

廣海闔上校刊,默默地放回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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