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死神的猜字遊戲 第八章 設下圈套

多克斯警官顯然忘記了自己應該跟蹤我,因為他向麵包車跑去時領先我足足有二十碼。他當然佔了便宜,兩隻腳都穿著鞋子,不過他的速度確實很快。那輛麵包車駛上了人行道,停在一座淡橙色的房屋前,周圍是一堵珊瑚石高牆。車的前保險杠撞倒了一根石柱,車的後身偏向一邊,正好對著街道,所以我們一眼就能看到嫩黃色的「選擇生活」車牌。

等我追上多克斯時,他已經打開了車後門,我聽到車內傳出了貓一樣的咪咪聲。這次真的不太像狗叫,或許是我已經習慣了。這個聲音比上次尖,也不像上次那樣連貫,但仍然聽得出是那種活死人發出的聲音。

那玩意兒被綁在一張沒有靠背的車椅上,椅子被轉了個方向,與車身保持平行。那雙已經被割去眼皮的眼睛瘋狂地在眼眶裡轉動著,時上時下,時左時右;那張被割去了嘴唇、拔光了牙齒的嘴巴像個圓圓的字母O;它像個嬰兒一樣扭動著身子,可沒有了雙臂和雙腿,它其實無法做出任何大的動作。

多克斯面無表情地蹲在它旁邊,低頭看著那張臉上剩下的一些特徵。「弗蘭克。」他說。那玩意兒將目光轉向了他,尖叫聲中止了片刻,然後更加尖厲地喊叫起來,而且帶著一種新的痛苦,似乎在乞求什麼。

「你認出來了?」我問。

多克斯點點頭:「弗蘭克·奧布里。」

「你怎麼知道?」我問。因為說實在的,一個人如果處於這種狀態,他以前的任何特徵都很難被辨別出來。在我眼裡,他唯一的特徵就是額頭上的皺紋。

多克斯仍然盯著那玩意兒,他哼了一聲,點頭示意那玩意兒的脖子:「文身,是弗蘭克。」他又哼了一聲,探過身,扯下了粘在座位上的一張小紙片。我看了一眼,又是我已經見過的丹科大夫那細長的字跡,字條上寫著「榮譽」。

「把急救人員叫過來。」多克斯說。

我匆匆趕了過去,他們正要關上急救車的後車門。「裡面還有地方再裝一個人嗎?」我問,「他不會佔用太多空間,但他需要大量鎮靜劑。」

「什麼情況?」留著刺蝟髮型的傢伙問。

對於干他這一行的人來說,這是很正常的問題,可我能想到的唯一答案似乎對他們有些不敬,於是我隨口說道:「我覺得你們恐怕也需要大量鎮靜劑。」

他們看著我,並沒有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而是覺得我在和他們開玩笑。他們相互對視了一眼,聳了聳肩。「好吧,夥計。」年紀大一點兒的那位說,「我們把他塞進去。」留著刺蝟髮型的那一位搖搖頭,轉身重新打開急救車的後車門,將擔架車拉了出來。

趁他們推著擔架車向丹科大夫的麵包車走去的當口兒,我爬進急救車,看看德博拉情況如何。她緊閉著眼睛,臉色蒼白,但呼吸似乎平穩了很多。她睜開一隻眼,抬頭望著我:「車沒有動。」

「丹科大夫撞了車。」

她猛地睜大了雙眼,掙扎著想坐起來:「你們抓住他了?」

「沒有,只是找到了車上的乘客。看樣子他正準備交貨,因為一切工作都已完成。」

我剛才覺得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現在她的臉上更是沒有了一點兒血色。「是凱爾?」她說。

「不是,」我告訴她,「多克斯說那傢伙叫弗蘭克。」

「你確定嗎?」

「當然確定,他脖子上有文身,絕對不是凱爾。」

德博拉閉上眼睛,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重新躺回到病床上:「謝天謝地。」

「我希望你不介意讓弗蘭克搭你這輛車。」我說。

她搖搖頭。「我不介意。」突然,她重新睜開眼睛,「德克斯特,別惹多克斯。幫他找到凱爾,好嗎?求你了。」

肯定是注射進她體內的那些藥物起了作用,因為我幾乎從來沒有聽她這樣哀求過任何人。「好吧,德博拉,我一定全力以赴。」她再次閉上了眼睛。

「謝謝。」她說。

我回到了丹科大夫的麵包車旁,剛好看到年紀稍大一點兒的那位急救人員嘔吐完了之後直起腰,而他的搭檔坐在路邊上,不顧車內的弗蘭克發出的叫聲,一個勁兒地嘟囔著什麼。「好了,邁克爾,」年長的那位說,「好了,夥計。」

邁克爾似乎根本不想挪窩,只是坐在那裡前後搖晃著身子,嘴裡不停地念叨著:「哦,上帝。哦,耶穌。哦,上帝。」我覺得他大概不需要我的鼓勵,便走到麵包車駕駛座一側的車門旁。車門開著,我向裡面瞥了一眼。

丹科大夫肯定是倉促而逃,因為他落下了一台看似價格不菲的無線電監聽器,就是緊急情況出現時警方和狗仔隊用來監聽無線通信的那種設備。知道丹科大夫是靠這玩意兒在跟蹤我們,而不是靠什麼魔力,我感到非常寬慰。

除了無線電監聽器外,麵包車裡空空如也,沒有能透露蛛絲馬跡的火柴盒,沒有上面寫著地址的小紙片,也沒有背面寫著某個拉丁文密碼的紙片。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給我們提供任何線索。當然,車上肯定有指紋,可我們既然已經知道了是誰在開車,採集指紋已經意義不大。

我拿起監聽器,走到麵包車後。多克斯站在敞開的後車門旁,年紀稍大一點兒的急救員終於勸說他的搭檔站了起來。我把監聽器交給多克斯:「在前排座位上,他一直在監聽。」

多克斯看了一眼,將它放在麵包車的後車門內。看到他似乎沒有聊天的興緻,我便問他:「你覺得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麼辦?」

他看著我,沒有作聲,我充滿期待地看著他。我估計如果不是那兩位急救人員出面的話,我們可能會一直站在那裡,直到鴿子在我們頭上築巢。「好了,夥計們。」年紀較大的那位說,我們站到一旁,讓他們靠近弗蘭克。那精瘦結實的急救員現在似乎恢複了正常,彷彿他來這裡只是為了給一個扭傷了踝骨的男孩上夾板一樣。不過,他的搭檔仍然顯得很不開心,即使隔著六英尺遠,我也能聽到他喘氣的聲音。

我站在多克斯身旁,看著他們將弗蘭克抬到擔架車上,然後將他推走。當我回頭看多克斯時,他正凝視著我,又向我露出了那令人討厭的笑容。「只剩下你和我了,」他說,「而我對你一無所知。」他靠著傷痕纍纍的白色麵包車,交叉著雙臂。我聽到兩位急救人員砰的一聲關上了急救車的車門,接著警報器響了起來。「只剩下你和我,」多克斯說,「沒有了裁判。」

「這又是你那淳樸的鄉村智慧嗎?」我說。我站在這裡,犧牲了左腳上的鞋子,犧牲了一件價格不菲的保齡球衫,更不用說我的業餘愛好、德博拉的鎖骨和一輛全新的公務車,而他站在這裡,襯衫上連個褶子都沒有,卻在發表充滿敵意的晦澀的高論。這個人實在讓人受不了。

「我不信任你。」他說。

我覺得這是個好跡象,多克斯警官在表達他的懷疑與情感時也讓我看到了他的內心。儘管如此,我還是覺得應該讓他將注意力集中到案情上來。「那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們時間緊迫。」我說,「弗蘭克已經處理完,而且已經交付,丹科大夫現在要對凱爾動手了。」

他將腦袋歪到一邊,慢慢搖了搖頭。「凱爾無關緊要,」他說,「凱爾知道自己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重要的是抓住這位大夫。」

「可凱爾對我妹妹很重要,」我說,「這也是我在這兒的唯一原因。」

多克斯點了點頭。「很不錯,」他說,「差一點兒讓我相信你。」

我突然靈機一動。「多克斯警官,」我說,「德博拉是我唯一的親人,你沒有權利懷疑我對親人的忠誠。尤其是……」我像兔八哥一樣竭力剋制自己,免得啃咬指甲,「你到目前為止一直無所事事。」

不管多克斯警官是冷血殺手還是什麼,有一點很明顯:他能感覺到情感。也許這就是我和他之間的巨大差別,也是他竭力保住自己正直可敬的名聲、與應該成為他盟友的人作對的原因。總之,我可以看到一股怒火湧上了他的臉龐,他內心深處某個黑暗的地方傳出了一聲幾乎可以聽到的咆哮。「無所事事,」他說,「說得不錯。」

「無所事事,」我堅定地說,「我和德博拉把跑腿的事、冒險的事全乾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在那一刻,他下巴上的肌肉鼓了起來,彷彿要從他的臉上跳出來,把我掐死。他內心深處那無聲的咆哮變成了怒吼,引起了我那黑夜行者的反應;黑夜行者立刻坐起身,毫不示弱地做出了回應。我們就這樣站在那裡,兩個巨大的黑影在我們面前不停地扭動著,無形地對峙著。

如果不是一輛警車選擇在這個時候停在我們身旁打斷了我們,街頭很可能會出現血肉橫飛的慘景。一位年輕警察跳下車,多克斯本能地掏出警徽向他亮了一下,兩眼仍然死死地盯著我。他用另一隻手做了個驅趕的手勢,那位警察知趣地退了回去,將頭伸進車裡,與他的搭檔說了幾句。

「好吧,」多克斯對我說,「你有什麼點子?」

這當然不是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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