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死神的猜字遊戲 第三章 多克斯的檔案

當然,這種局面不會永遠持續。我早該知道這種不正常的狀況肯定會出現轉機,然後一切恢複正常。畢竟在我生活的這座城市裡,重傷罪就如同陽光,總是躲藏在下一片雲朵背後。在我第一次不安地遭遇多克斯警官後的第三周,陽光終於穿透了雲朵。

說實在的,這純粹是運氣。我當時正與我妹妹德博拉在一起吃午飯,對不起,我應該說是德博拉警官。德博拉和她父親哈里一樣,也是個警察。由於最近成功地破了幾個案子,她得到了提升,脫掉了為完成任務不得不穿在身上的妓女裝束,遠離了街頭,戴上了一副警官的警銜。

這本該讓她感到高興。說到底,這畢竟是她夢寐以求的,她可以就此永遠告別假扮妓女的卧底生涯。我是個沒心沒肺的惡魔,所以我比較講究邏輯,我一直覺得她的新任命會讓「時刻面帶怒容的警花」這個外號銷聲匿跡,可是天哪,就連被調入兇案組也沒能讓笑容回到她的臉上。

我們坐著配發給她的新公務車一起去吃午飯,這是她提升後的另一項特權。真的應該給她的生活帶來一絲陽光,可是看樣子根本沒有。我不知道是否該為她擔心。閃電餐館是我們最愛光顧的古巴餐館,我坐到小隔間的座位上時,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她。她用無線對講機通報了自己的位置和情況,然後皺著眉頭坐到了我的對面。

我們開始點菜。我說:「怎麼樣,石斑魚警官?」

「你覺得這好笑嗎,德克斯特?」

「是啊,」我說,「很好笑,也有一點兒傷心,就像生活本身,尤其是你的生活,德博拉。」

「見你的鬼去,」她說,「我的生活很好。」為了證明這一點,她點了一份邁阿密地區最好的夾肉麵包三明治和一杯麻梅。

既然我的生活一點兒也不比她的生活遜色,我也不甘示弱地要了同樣的東西。由於我們總是喜歡光顧這裡,那位上了年紀、鬍子拉碴的服務員對我們一點兒也不客氣。他奪過我們的菜單,臉上的表情完全可以成為德博拉模仿的榜樣,然後像怪獸哥斯拉去東京那樣咚咚咚地進了廚房。

「大家都這麼開心快樂。」我說。

「德克斯特,這可不是《羅傑斯先生的鄰居》。這裡是邁阿密。只有壞傢伙才會開心。」她用警察特有的眼神望著我,臉上卻毫無表情,「你怎麼沒有開懷大笑,沒有唱歌呢?」

「不夠意思,德博拉。真不夠意思。我這幾個月表現良好。」

她喝了口水:「所以你才會變得瘋狂。」

「恐怕還遠不只瘋狂,」我聳了聳肩,「我覺得自己快成正常人了。」

「你別想騙過我。」她說。

「雖說有些遺憾,卻是實情。我已經成了整天坐在沙發上的廢人。」我遲疑了一下,然後脫口而出。說到底,一個人要是連對自己的家人都無法訴說心中的煩惱,那他還能告訴誰呢?「是多克斯警官。」

她點點頭:「看樣子他是真的迷上你了。你最好離他遠一點兒。」

「我倒是想離他遠一點兒。」我說,「可他不願意遠離我。」

她的目光變得更加嚴厲:「你打算怎麼辦?」

我張開嘴,想矢口否認心中所想的一切,幸運的是,我還沒有來得及對她編瞎話,她的無線對講機就打斷了我們。她將頭側向一邊,一把抓起對講機,說她馬上就到。「快點兒。」她厲聲說道,向門口走去。我順從地跟在她身後,只是稍微停了一下,往桌上扔了點兒錢。

我走出閃電餐館時,德博拉早已倒了車。我加快腳步,向車門衝去。剛上車,她就將車駛出了停車場。「我說,德博拉,」我說,「我差一點兒連鞋都丟了。什麼事情這麼重要?」

德博拉皺著眉頭,加速穿過了車流中的一個小空當兒,這種膽量只有在邁阿密開車的人才會有。「我不知道。」她邊說邊打開了警笛。

我眨了眨眼,提高了嗓門兒:「調度沒有告訴你?」

「你有沒有聽到過調度說話時語無倫次,德克斯特?」

「從來沒有。這一位語無倫次了?」

德博拉繞過一輛校車,一路狂飆著上了836號公路。「是啊,」她說,然後使勁兒轉動方向盤,避開了一輛寶馬,那車上坐著的年輕人一個個沖她豎起了中指,「我估計是殺人案。」

「你估計?」

「是啊。」她開始集中精力開車,我也沒有再打攪她。瘋狂開車總會令我想起自己萬一慘死時的樣子,尤其是在邁阿密的道路上。至於調度——那位名叫南希·德魯的警官說話語無倫次的事,我很快就會知道原因的,尤其是以眼下這種速度。我向來喜歡刺激的事。

幾分鐘後,德博拉成功將我們帶到了奧蘭治體育場附近,居然沒有造成任何重大人員傷亡。我們下了高速公路,拐了幾個彎後,停在了西北四大街一幢小屋前的路肩旁。街道兩旁的房子外觀差不多,都不大,緊挨在一起,用磚牆或鐵絲網柵欄相隔。許多房子色彩鮮艷,院子也鋪了地磚。

屋前已經停了兩輛巡邏車,車上的警燈不停地閃爍著。兩名便衣警察正在周圍架起黃色的犯罪現場隔離帶,我們下車時,我看到另一個警察坐在其中一輛警車的前排座位上,雙手抱著頭。第四個警察站在門廊上,旁邊有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婦人,門廊前還有兩級小台階,她就坐在最上面的台階上,不停地抽泣著,還時不時地乾嘔一下。附近什麼地方有一隻狗在不停地哀嚎,而且總是發出同一個音。

德博拉大步走到離她最近的警察跟前。這是位中年警察,體格魁梧,一頭黑髮,但臉上的表情顯示他也恨不得坐在車上,雙手抱著頭。「什麼案子?」德博拉向他亮了一下警徽,問他。

對方看都沒有看我們一眼,只是搖搖頭,脫口說道:「我再也不進去了,即使拿不到養老金我也不進去了。」他轉身就走,差一點兒撞到一輛巡邏車上,然後展開黃色隔離帶,彷彿隔離帶可以保護他免受屋裡不知什麼東西的傷害一樣。

德博拉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警察,然後轉身看著我。坦率地說,我真不知該說什麼好,我們就這樣相互對望了片刻。風吹動著犯罪現場隔離帶,發出呼呼的響聲,那條狗仍然在叫個不停,一種真假聲交替的怪異叫聲,更增添了我對犬科動物的憎恨。德博拉搖搖頭。「誰去讓那該死的狗把嘴巴閉上!」她說。然後從黃色隔離帶下鑽過去,向屋裡走去。我跟在她身後。我剛走了幾步就意識到,狗的叫聲越來越近,就在屋裡,可能是被害人的寵物。主人死了之後,動物常常會有強烈反應。

我們在台階前停住腳,德博拉望著站在門廊上的那位警察,辨認著他胸牌上的名字:「科羅內爾,這位女士是目擊證人嗎?」

那個警察沒有看我們。「是的,」他說,「梅迪納太太,是她報的警。」老婦人身子往前一傾,乾嘔起來。

德博拉皺起了眉頭。「那狗怎麼啦?」她問他。

科羅內爾怪叫一聲,又像大笑又像作嘔,但他既沒有說話,也沒有看我們一眼。

我估計德博拉已經忍無可忍了,而且這也不能怪她。她厲聲說道:「這兒他媽的究竟出什麼事了?」

科羅內爾轉身望著我們,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你們自己去看吧。」他說著又轉過身去。德博拉張嘴想說幾句,但隨即改變了主意,望著我聳了聳肩。

「我們不妨進去看一眼。」我說,暗自希望我的口氣沒有急不可待的意思。說實在的,我非常想看看究竟是什麼東西讓邁阿密的警察產生如此強烈的反應。多克斯警官可能會千方百計地阻撓我自己動手,但他無法阻撓我去欣賞別人的傑作。這畢竟也是我的工作,難道我們不能從工作中得到樂趣嗎?

然而德博拉的表現一反常態,似乎很不願意進去。她回頭看了巡邏車一眼,裡面的警察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雙手抱著頭。然後她回頭望著科羅內爾和那位老太太,再將目光移到小屋的大門上。她深吸一口氣,使勁兒將氣呼出:「好吧,我們進去看看。」可她仍然沒有挪窩,於是我從她身旁過去,推開了屋門。

小屋的客廳光線很暗,窗帘和百葉窗全都關得嚴嚴實實。屋裡有一張安樂椅,像是從廉價商店買來的,椅套已經髒得讓人說不清它原來的顏色。椅子前面有一張摺疊小方桌,上面放著一台小電視機。除此之外,屋裡空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傢具。正對著大門有一條過道,那裡露出一小片光線,狗叫聲似乎就是從那裡傳出來的,於是我轉向那裡,朝屋子的後半部走去。

動物一般都不喜歡我,這足以證明動物比我們想像的要聰明。它們似乎能嗅出我是誰,不贊同我的所作所為,常常激烈地表達它們對我的看法。因此,我不是十分情願靠近這隻早已如此狂吠不已的狗。可我還是順著過道慢慢向前走去,邊走邊柔聲呼喚著:「乖狗狗!」從它吠叫的聲音來看,這絕對不是一隻乖狗,更像一隻得了狂犬病、腦子受過傷的鬥牛犬。不過,即使是對付我們的狗朋友,我還是要竭力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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