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死神的猜字遊戲 第二章 緊緊尾隨的福特

如果換作平時,我每次夜間出去後都會心滿意足好幾天,可是麥格雷戈匆匆退出舞台後的第二天早晨,我依然興奮不已,心中充滿了期待。我非常想找到那位腳穿紅色牛仔靴的攝影師,將他徹底打發掉。我屬於那種乾淨徹底的惡魔,絕不喜歡半途而廢。一想到這世界上居然有人穿著那種滑稽可笑的靴子到處轉悠,手中還握著一架目睹了太多事情的相機,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跟蹤那些腳印,完成我計畫中的第二部分。

也許我在對付麥格雷戈時過於草率,我應該再多給他一點兒時間,多給他一點兒鼓勵,他或許會把一切和盤托出。可我當時覺得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查找出來——每當黑夜行者掌握方向盤時,我相信沒有我辦不到的事。儘管到目前為止一切正常,但這次的處境有些尷尬,我必須獨自查找到這位穿靴子的先生。

我在前一次調查時發現,除了偶爾晚上駕著遊艇出海外,麥格雷戈的社交生活非常有限。他加入了幾個行業組織,這對於從事房地產這一行的人來說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我沒有發現任何人與他交往密切。我還知道他沒有犯罪記錄,因而也就沒有案卷可以翻閱,當然也就無法查找出他的同夥。他離婚時的法庭記錄只有簡單的「無法調和的分歧」,其餘的只能由我發揮想像力了。

我恰好在這一點上走入了死胡同。麥格雷戈屬於那種獨來獨往的人,儘管我將他徹底研究了一番,仍然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以表明他有朋友、伴侶、約會對象、同事或密友。他從不在晚上與朋友聚會——除了那些小朋友外,他根本沒有朋友。他既不是什麼教友會的成員,也不是慈善互助會會員;既不去附近的酒吧喝酒,也不去參加每周舉行一次的方塊舞舞會——這本來能解釋那雙靴子的來歷。不,什麼都沒有,只有那些上面露出了那雙愚蠢的鞋尖的照片。

那麼這位穿牛仔靴的傢伙究竟是誰?我如何才能找到他?

只有一個地方能找到答案,而且行動要快,要趕在有人發現麥格雷戈失蹤之前採取行動。我聽到遠處傳來了隆隆的雷聲,驚訝地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果然,已經是下午兩點一刻了,正是每天午後雷陣雨開始的時候。我在苦思冥想中錯過了午餐時間,這可不是我的作風。

不過,這場雷陣雨可以再次給我提供掩護,我也可以在回來的路上停車買點兒吃的。於是,我興奮地制訂好了下一步行動的巧妙計畫,走到停車場,鑽進汽車,向南疾馳而去。

當我趕到馬西森·哈莫克碼頭時,天已經開始下雨。我再次穿上那件黃色防水外套,沿著小道一路跑向麥格雷戈的遊艇。

我又一次輕鬆地開了鎖,溜進了船艙。我前一次上這條遊艇是為了尋找證據來證明麥格雷戈是個戀童癖,這次卻是為了尋找比較微妙的東西,尋找能夠提供麥格雷戈那位攝影朋友身份的小線索。

反正得從什麼地方著手,所以我又下到了他們睡覺的地方。我打開有小暗格的那個抽屜,重新翻看那些照片。我這次既查看照片的正面,也查看照片的背面。數碼照片大大增加了偵查的難度,照片上沒有任何痕迹,而且也沒有上面印有序列號、可以追蹤的空膠捲盒。世界上再笨的人也能輕輕鬆鬆地將照片下載到硬碟中,隨時將它們列印出來,更不用說某個對鞋子有著如此噁心愛好的傢伙了。

我關上抽屜,開始查找其他地方,可這裡的一切我上次都已經翻了個遍。我不免有些泄氣,來到了遊艇上面一層的主船艙中。這裡也有幾個抽屜,我開始翻找起來。又是錄像帶、塑料玩偶、塑膠帶,都是我已經看到過的東西,沒有一樣能夠給我提供任何線索。我將那些塑膠帶一一取了出來,心想或許應該讓這些東西物盡其用。我漫不經心地拿出了最後一卷塑膠帶。

我找到了。

光有本事還不夠,還得靠運氣。即使是一百萬年,我也想不到會有這樣好的運氣。這卷塑膠帶的底部粘著一小片紙,上面寫著「雷克爾」,名字下面還有一個電話號碼。

當然,誰也無法保證雷克爾就是那位穿紅靴子的牛仔,甚至都無法保證這是個人名。這可能是負責船上管道的承包商的名字。可不管怎麼說,這更像是一個可以讓我著手的線索,我現在必須趕在雷陣雨過去之前下船。我將那張紙片塞進口袋,扣好防水服的紐扣,悄悄溜下遊艇,重新回到了小道上。

也許是與麥格雷戈一起度過的這個夜晚仍然讓我意猶未盡,我還沉浸在欣喜若狂的狀態中,開車回家時居然哼起了菲利普·格拉斯的音樂劇《屋頂上的一千架飛機》(1000Airplanes on the Roof)中一首容易上口的曲子。美好生活的要旨是既完成了引以為豪的事又有值得期待的目標,而我此刻兩者皆有。做我這樣的人多麼幸福啊!

可惜我的這種好心情沒有持續太久。在老刀匠路拐進勒瓊大道時,我習慣性地瞥了一眼後視鏡,立刻驚呆了。

我的身後有一輛褐紫色的福特金牛,車頭幾乎碰到我的車尾。這很像邁阿密戴德縣警察局為便衣警察大量配備的那種車。

這絕對不是件好事。雖說巡邏車可能會無緣無故地跟著你,但如果有人駕駛一輛統一調度的公務車,那這個人顯然有某種目的,這個目的就是要告訴我,我被盯上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對方的計策非常完美。他的風擋玻璃很晃眼,我無法看清是誰在開車,但我突然覺得自己必須知道那輛車跟蹤了我多久,車上的人是誰,他目睹了多少。

我拐進旁邊一條小街,將車停到路旁,那輛福特金牛停在了我的車後。起初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我們倆坐在各自的車上,等待著。他會逮捕我嗎?如果有人從碼頭開始就一直在跟蹤我,這對於精力過於充沛的德克斯特來說可不是件好事。麥格雷戈失蹤的事遲早會被人發現,哪怕是走走過場的調查都會發現他的遊艇,有人會去看看遊艇是否還在,然後德克斯特在光天化日之下上過這條遊艇這一點就會變得意義非凡。

正是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才會變成警方成功破案的關鍵。警察往往會尋找這種看似可笑的巧合,而且一旦發現,就會認真對待多次碰巧出現在微妙場合的人。哪怕這個人是警察,而且臉上掛著迷人的燦爛笑容。

我無計可施,只能下車虛張聲勢地嚇唬一下對方:弄清楚是誰在跟蹤我,為什麼跟蹤我,然後讓對方明白這種愚蠢的行為只是在浪費時間。我擺出一副咄咄逼人的面孔,下了車,快步走到福特金牛跟前。車窗搖了下來,裡面露出了多克斯警官那張時時刻刻帶著怒容的臉,活像用烏木刻成的某個凶神的雕像。

「你最近怎麼常常大白天丟下工作不幹?」他問,說話的聲音雖然平淡,但仍然成功地傳達給我這樣一種印象,我無論說什麼都是在騙他,他恨不得因此揍我一頓。

「嘿,原來是多克斯警官!」我樂呵呵地說,「真是太巧了,你在這兒幹什麼?」

「你有什麼事比上班還重要嗎?」他說。看樣子他對繼續這場對話毫無興趣,於是我聳了聳肩。面對那些不善言談而且顯然無意與你聊天的人,順其自然始終是比較簡單的辦法。

「我……嗯……我要辦一些私事。」我說。我承認這個借口非常站不住腳,可多克斯這種人喜歡問一些令人難以回答的問題,而且常常不懷好意。我一時啞口無言,更不用說想出什麼聰明的話來搪塞他了。

他盯著我看了漫長的幾秒鐘,那神情活像一頭餓了幾天的美國鬥牛犬在盯著一塊生肉。「私事。」他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這個詞從他嘴裡說出來顯得更加愚蠢。

「沒錯。」我說。

「你的牙醫在蓋布爾斯區。」他說。

「嗯……」

「你的醫生在阿拉梅達。你沒有律師,妹妹還在上班,」他說,「還有什麼私事我沒有提到?」

「其實,我……我……」聽到自己結結巴巴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多克斯只是望著我,彷彿在求我狼狽逃竄,好讓他練一練打移動靶的技術。

「真好笑,」他終於開口說道,「我在這裡也要辦些私事。」

「是嗎?」我說,聽到自己終於能說出人話來,我如釋重負,「是些什麼私事,警官?」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笑容,說實在的,我寧願他猛地跳下車來咬我一口。「我在監視你。」他說。他任由我將他那亮閃閃的牙齒欣賞了片刻,然後重新搖上車窗,像咧嘴而笑的柴郡貓一樣消失在了茶色車窗玻璃後。

我站在那裡,身上穿著時髦的防水外套,心中想著雷克爾以及他那雙紅色的靴子正從我的手中慢慢溜走,我覺得這真是太糟糕了,我實在想不起比這更糟糕的事。我上了車,發動引擎,冒著大雨將車開回了家。

我非常了解多克斯警官,知道他這樣做絕對不是下雨天心血來潮。如果他在監視我,那麼他會一直監視下去,直到逮著我幹壞事,或者他無法再監視我為止。當然,我隨便就能想出幾個鬼點子來打消他對我的興趣,只是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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