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撫慰黑夜行者 第九章 殺手另有其人

「咱們這是一次遠距離投籃,你明白了嗎?」我說,「很可能什麼也找不著。」

「這我知道。」德博拉說。

「咱們在這兒沒有司法權。這裡是布勞沃德縣的管轄範圍,而布勞沃德縣警察局的那幫夥計跟咱們的關係不怎麼樣,所以——」

「看在上帝的分兒上,德克斯特,」她打斷我的話說,「你跟一個女中學生似的嘮嘮叨叨個沒完。」

也許她說的是事實,不過她這樣搶白我也太過了點兒。德博拉的神經就像一束緊緊捆紮著的鋼絲。我們的汽車離開索格拉斯高速公路,朝歐迪辦公用品中心的停車場駛去。她把嘴唇咬得更緊了。我幾乎可以聽見她的下頜在嘎吱作響。「整個兒一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我自言自語道,德博拉顯然聽見了。

「去你媽的。」她說。

我的目光從德博拉冷峻的側臉轉移到室內運動場上。在那一剎那,清晨的陽光照在上頭,運動場的大樓看上去就像四周環繞著一群飛碟。原來,大樓的四周安裝著固定的照明裝置,看上去像一個個巨大的鋼鐵蘑菇。當時一定有人告訴過建築師這些東西很獨特,而且很可能還說過「很有青春活力」之類的話。我可以肯定,如果光線投射過來的角度適宜的話,也的確如此。

我們的汽車繞著運動場兜了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人。在兜第二圈的時候我們看到一輛破舊的豐田車在一道門前停著。汽車副駕駛座的車門緊閉著,因為車窗裡面有一個繩圈伸出來緊緊地套在車門的把手上。德博拉停下車來,打開駕駛室的門,不等汽車完全停穩就一下子跳了下去。

「請問,先生……」她對從豐田車上下來的那人說。那人五十歲上下,身材矮胖,上身穿著藍色的尼龍夾克,下身是一條邋遢的綠色褲子。他瞥了一眼德博拉身上的制服,頓時緊張起來。

「什麼?」他說,「我沒幹啥壞事呀。」

「先生,你在這兒工作嗎?」

「是呀,不然早晨八點就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請告訴我你的姓名,好嗎?」

他伸手到口袋裡去掏錢包:「斯蒂芬·羅德里格斯。我有身份證。」

德博拉一揮手讓他拿回去。「不必了,」她說,「先生,這麼早,你到這兒幹嗎來了?」

他聳了聳肩膀,把錢包塞進口袋:「大多數時候我得早點兒來,不過球隊這會兒都在路上——溫哥華隊、渥太華隊還有洛杉磯隊。所以我今兒來晚了點兒。」

「這會兒裡頭還有別人嗎,斯蒂芬?」

「沒有,就我一個。他們都起得很晚。」

「晚上怎麼樣?有保安在這兒值班嗎?」

他用手畫了一個圈:「晚上保安只到停車場那兒轉悠一下,完了馬上就走。大多數時候只有我一個人在這兒。」

「你是說,你總是第一個進到裡頭去?」

「是呀,我說什麼了?」

我下了車,靠在車上。「是你開贊博尼磨冰機給早上訓練的運動員磨冰嗎?」我問他。德博拉瞥了我一眼,一副生氣的樣子。斯蒂芬偷偷看了我一眼,立刻注意到了我身上整潔的夏威夷襯衫和華達呢便褲:「你算什麼警察,哈?」

「我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警察,」我說,「在實驗室工作。」

「哦哦哦,那就對了。」他說著,不住地點頭,好像要表達什麼意思似的。

「是你開的贊博尼磨冰機嗎,斯蒂芬?」我又重複了一遍。

「是呀,這您知道。比賽的時候就不讓我開了,是那些穿西服的夥計開。他們喜歡讓小夥子開。大概是什麼名人。一邊開著磨冰機繞球場轉圈,一邊揮手,就那個鳥樣兒。我只是為早上訓練的夥計磨冰。早上球隊都在城裡,這會兒他們還在路上,我就來晚了點兒。」

「我們想到運動場裡面去看一看。」德博拉說,顯然因為我搶了她的話頭而感到惱火。斯蒂芬轉身面對著她,一隻眼睛裡面閃爍著一絲狡黠的光芒。

「可以,」他說,「你們有搜查令嗎?」

德博拉的臉一下子紅了,跟她身上那套制服的藍色形成鮮明的對比,但是此刻最有效的方法不是在斯蒂芬面前擺譜。我對她太了解了,她一旦意識到自己臉紅是會發脾氣的。一來我們沒有搜查令,二來也說不出一個理由可以跟正式的公務沾上邊,因此我覺得發脾氣並不是最好的策略。

「斯蒂芬……」我不等德博拉說出「對不起」之類的話就搶著說。

「啊?」

「你在這兒工作多久了?」

他聳了聳肩膀:「打這個地方開張起。在那以前嘛,我在老運動場還工作過兩年。」

「那麼上個星期他們在冰上發現死屍的時候,你就在這裡工作嘍?」

斯蒂芬的目光游移了。他的臉由黑變綠,使勁兒咽下一口唾沫。「老兄,我可不願意再看到那樣的玩意兒了,」他說,「絕對不願意。」

我點點頭,假裝很同情他。「我並不怪你,」我說,「我們也就是為這個才來的呀,斯蒂芬。」

他皺起眉頭:「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瞥了一眼德博拉,想看看她是不是有掏槍之類威脅的舉動。她雙唇緊閉,很不滿意地瞪著我,同時跺了一下腳,但是沒有吭氣兒。

「斯蒂芬,」我朝他走近一步,極力用那種既信任他又不失威嚴的口吻對他說,「我們估計今天早上你進去開門,很可能會看到同樣的東西在那裡頭等著你。」

「去他媽的!」他大聲吼叫起來,「我可不想跟那種事情沾上邊。」

「你當然不想嘍。」

「我他媽的管那些屁事幹嗎呀?」他說。

「沒錯,」我讚許道,「那麼幹嗎不讓我們倆先進去瞧瞧?只是去弄個明白。」

他目瞪口呆,看了我片刻,這時德博拉仍皺著眉頭——她這副模樣在制服的襯托下顯得很可愛。

「我會惹上麻煩的,」他說,「會丟掉工作的。」

我做出同情他的樣子微笑著說:「不然的話,你自個兒進去會發現一大堆切割下來的手和腿,而且這次還不只是一具死屍的。」

「他媽的,」他又罵了一句,「這麼說我惹上麻煩,丟了工作了,哈?我幹嗎要干那種事呀,哈?」

「那你的公民意識呢?」

「得了吧,老兄,」他說,「你他媽的就別跟我扯淡了。要是我丟了工作,你還會放一個屁不成?」

他並沒有朝我伸出手來,我想他還算是很斯文的,不過他顯然是想讓我們給他一點兒小禮物,作為他丟掉工作的補償,而這在邁阿密是很通情達理的想法。可是我身上就帶了五美元,我還得去吃一個油煎餅,喝一杯咖啡。於是我做出那種很大方、很理解他的樣子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我說,「我們只是不想讓你去看那些屍體殘肢。我不是說了嗎,這次那些玩意兒可多著呢。但是我絕不想讓你丟掉工作。打擾你了,斯蒂芬。祝你今天開心!再見了。」我朝德博拉一笑,「走吧,警官。咱們到另外一個現場去找指頭去。」

德博拉還是皺著眉頭,不過她天資聰穎,知道要把這場戲演下去。她打開車門,我朝斯蒂芬一揮手,就鑽進了車裡。

「等等!」斯蒂芬喊道。我露出禮貌而又很感興趣的神情瞥了他一眼。「我向上帝發誓,我絕對不想再看到那些狗屁東西。」他說著,瞅了我一會兒,大概是希望我慷慨解囊,遞給他一把克魯格金幣。可是,我已經說了,我腦子裡這會兒念念不忘的是那個油煎餅,所以我的心並沒有軟下來。斯蒂芬用舌頭舔了一下嘴唇,然後一陣風似的轉身走到那扇門前,將一把鑰匙插進鎖孔。「進去吧。我就在外頭等著。」

「你打定主意——」我說。

「得了吧,老兄,你還想我倒找你幾個錢不成?進去吧!」

我站起身來,沖德博拉笑了。「他打定主意了。」我說。德博拉一個勁兒地沖我搖頭,那模樣既是小妹妹耍性子,又是女警察在發怒。她從汽車另一邊繞過來,第一個進了門,我跟在她身後。

運動場裡面漆黑而涼爽,我對這倒不感到意外。畢竟這裡是冰球場,又是早晨。斯蒂芬肯定知道電燈開關在哪兒,可他就是不告訴我們。德博拉從腰帶上解下一個大手電筒,燈光不停地在冰面四周晃動著。我屏住呼吸,看著燈光照在一端的球門網上,然後又照在另一端的球門網上。接著她把燈慢慢地照著球場的邊線,停了一兩次,然後轉身面對著我。

「什麼也沒有,」她說,「真他媽的見鬼。」

「你好像很失望嘛。」

她朝我哼了一聲,轉身往外面走。我仍然站在球場的中央,感到陣陣涼意從冰面上升起,心裡想著一些很開心的事。更準確地說,我想的不只是我的開心事。

因為就在德博拉轉身出去的時候,我聽見從肩膀上方傳來一個細小的聲音,一陣冷酷的乾笑。就在德博拉離開的時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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