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撫慰黑夜行者 第五章 「兇手」抓到了

早上八點剛過,拉戈塔來到我的汽車旁,我正坐在車身上。她把自己被西裝褲綳得緊緊的臀部靠在車上,朝我挪過來,最後我們倆的大腿挨在了一起。我等待著她說點兒什麼,可她此時好像無話可說。我也沒什麼可說的。於是我就這樣坐了好幾分鐘,看著弔橋,感受著她腿上的溫度,心裡納悶兒我那位靦腆的朋友究竟開著冷藏貨車逃到哪兒去了。就在我安靜地遐想的時候,我忽然感覺到大腿上有一股壓力。

我朝下看了看,只見拉戈塔正像揉面一樣捏著我的大腿。我抬頭看著她的臉。她也回望了我一眼。

「屍體找到了。」她說,「頭之外的其他軀體。」

我站起身來:「在哪兒找到的?」

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有人在大街上發現了沒有軀幹的人頭,到她這裡來報案似的。不過,她還是回答了我的問題。「在冰球場。」她說。

「就是飛豹隊打球的地方?」我問道,彷彿一個冰冷的小指頭戳中了我的身體,凍得我全身顫抖,「在冰上?」

拉戈塔點了點頭,觀察著我:「你說的飛豹隊,就是那支冰球隊?」

「我想,那支冰球隊就叫這個名字。」我說。

她噘起嘴:「屍體是在球門網裡發現的。」

「是客隊的球門還是主隊的球門?」我問。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這有什麼區別嗎?」

我搖了搖頭:「只是開個玩笑,探長。」

「因為我不知道哪邊是客隊的球門,哪邊是主隊的球門,所以我想找個懂冰球的內行。」她說著,目光從我的身上游移開去,掃了一眼亂糟糟的人群,尋找帶冰球的人,「這種事你居然還能開玩笑,真有意思。什麼叫作……」她皺了皺眉,極力回憶著,「什麼叫薩摩博列呀?」

「什麼?」

她聳了聳肩:「是一種機器。在冰上用的。」

「是贊博尼磨冰機嗎?」

「不管叫什麼吧。開這種機器的夥計今天早上為訓練做準備的時候把這機器拖了出來。」她遲疑了片刻,「他在訓練日都來得比較早,然後把機器開到了冰上。他看到球門網裡幾個袋子堆放在一起,於是從機器上下來想瞧個究竟。」她又做了一個聳肩的動作,「這會兒多克斯在那兒。他說那個夥計情緒太激動了,別的什麼也說不出來。」

「冰球嘛,我稍稍懂一點兒。」我說。

她神情凝重,再次看了我一眼:「德克斯特,我對你太不了解了。你還會打冰球?」

「不,我從來不打,」我謙虛地說,「我只是看過幾場比賽。」她沉默不語,我只好咬住嘴唇不再說下去。其實,麗塔買了佛羅里達飛豹隊的季票,我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喜歡看冰球比賽。我喜歡的不僅僅是比賽中運動員瘋狂而快樂地進行身體衝撞。我覺得坐在涼爽的大廳里是一种放松。在那種地方即使是看高爾夫球比賽我也會開心。這會兒,我絞盡腦汁想找一些借口讓拉戈塔帶我到冰球場去。我很想去那個表演場,最想看的是這具屍體怎樣堆放在冰面上的球網裡,我想把包裹著人體殘肢的袋子打開,看看裡面潔凈乾燥的肌肉。這種慾望十分強烈,我覺得自己簡直像一條看見了獵物準備發起攻擊的卡通狗。我覺得那具死屍理所當然是屬於我的,我應該擁有它。

「好吧。」拉戈塔過了好久終於答應了,而這時我急得心都快要跳出來了。她露出一絲古怪的淺笑,「這樣咱們可以好好聊聊。」

「那我是求之不得啊。」我說,使出渾身解數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魅力。拉戈塔沒有反應。也許她沒聽見我剛才說的話,因為那句話無關緊要。在事關自我形象的場合,她是從來不會諷刺人的。即使你想用世界上最高明的奉承話來挖苦她,她也會心安理得地接受,覺得那是自己的本分。我並不喜歡奉承她。沒有挑戰的事情一點兒意思也沒有。但我又不知道其他該說什麼。在她的想像中,我們會聊些什麼呢?今天早上,她剛到這裡的時候就毫不留情地盤問過我。

我們倆站在被砸破的汽車旁,看著太陽冉冉升起。她眺望著遠處的堤道,一連問我七次是不是看到了那個貨車司機,每次問的時候語調都不相同,問一次就皺一次眉頭。她還連問我五次是否可以肯定是一輛冷藏貨車。我告訴她我很肯定,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碰了碰我的手臂,就不再問了。

她三次抬頭注視著弔橋的斜面,搖著頭,壓低嗓門兒惡狠狠地罵了聲:「婊子!」很顯然她罵的是冒充婊子的警官,我親愛的妹妹德博拉。由於德博拉事先就預料到了冷藏貨車,而現在情況的確如此,所以拉戈塔需要控制局面。看到拉戈塔咬著下嘴唇的神態,我知道她此刻正在考慮這個問題。我敢肯定她想出的主意會讓德博拉很不舒服,她幹這種事再拿手不過了——不過,眼下我只希望稍稍抬高一下妹妹的聲望。拉戈塔當然不會買這個賬,但是其他警察會注意到,現在事實證明當初德博拉嘗試著做的偵查工作是正確的。

奇怪的是,拉戈塔沒有詢問我這麼晚開車出來幹什麼。如果說她出於疏忽把這茬兒給忘了,那可就冤枉她了。可事實就是如此,她就是沒有問這個問題。

不過,很顯然我們還有許多別的話要談。於是我跟在她身後,來到她的車子跟前。她當差的時候開的是一輛淺藍色的大型雪佛蘭,已經有兩年的車齡了。工作之餘她自己開一輛小寶馬,而那輛車局裡的人誰也不知道。

「上車吧。」她說。我鑽進汽車,坐到乾淨的藍色前座上。

拉戈塔的車開得很快,在車流中鑽進鑽出,幾分鐘後我們就來到了通往邁阿密市區的堤道上。汽車穿過比斯坎大道,離595號州際公路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路程。她把車開到高速公路上,然後迂迴向北,不停地超車,速度之快,即使在邁阿密這種地方也有點兒太過了。到了595號州際公路口,汽車朝西行駛。她用眼角餘光斜瞟了我三次,然後才說話。「你這件襯衫很酷呀。」她說。

我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襯衫。我是出門時急匆匆地抓起來穿到身上的,直到這時才看清是那件滌綸的保齡球衫,上面的圖案是幾條色彩鮮艷的紅龍。我上班的時候老穿這件衣服,有點兒老氣,不過還算乾淨。很漂亮,不過——

拉戈塔是不是想通過閑聊來讓我放鬆情緒,說出一點兒秘密?她懷疑我隱瞞了什麼,想讓我放鬆警惕泄露一點兒出來?

「德克斯特,你的衣著總是那麼時髦。」她說著看了我一眼,咧開嘴傻笑,全然沒有注意到飛馳的汽車快要撞上前面的一輛油罐車了。她及時回過頭去,用一個指頭轉動方向盤,我們的汽車從油罐車旁邊掠過去,繼續向西行駛在595號州際公路上。

我回想著自己穿過的漂亮衣服。嗯,是呀,我的衣服都很時髦。我為自己是戴德縣警察局衣著最考究的妖怪而感到自豪。沒錯,就是他把那位好心的杜瓦蒂先生砍成了碎片,可他居然穿著這麼漂亮的衣服!在任何場合,他都是那樣衣冠楚楚——我插一句,凌晨出去砍人頭的時候應該穿什麼樣的衣服?當然是昨天剛買的保齡球衫配一條寬鬆的長褲嘍。我很時髦。今天早晨是個例外,我是在匆忙中才穿上這件衣服的。哈里教導我:保持整潔,穿著講究,但不要太顯眼。

可是一個具有政治頭腦的兇案組偵探怎麼會注意到這些,怎麼會對這個問題那麼關心呢?這好像有點兒……

我內心閃出一個骯髒的小念頭。她的臉上掠過一絲古怪的微笑,從她的微笑中,我找到了答案。這有點兒荒唐,但除此之外還能是什麼呢?拉戈塔並不是要想辦法讓我放鬆警惕,她是出於交際的考慮。她喜歡我。

我想到自己古里古怪、偷偷摸摸、情不自禁地吻過麗塔,心裡不禁十分慌亂,這時我極力想在這種慌亂之中鎮靜下來。可是眼下我該怎樣對付這個女人?拉戈塔喜歡我?這他媽的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也有可能是我想錯了。像拉戈塔這樣有教養、老於世故的事業型女人竟然會對我產生興趣,我也太自作多情了吧。可能性更大的會不會是……

我們倆是同行,根據普通的警察常識,同行之間更容易相互理解,相互原諒。我們倆之間的關係很可能延伸到了上班時間和緊張的生活方式之外。雖然我並不因此而感到沾沾自喜,但是我的長相不俗,就像我們局裡的人所說的那樣,我愛整潔,愛打扮。幾年來我總是不遺餘力地在她面前展現自己的魅力。我真的很善於播撒魅力的種子,而種子會發芽,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難道眼前的情形就是我那魅力的種子發出的芽?她會主動邀請我哪天晚上跟她一起不聲不響地去吃一頓飯嗎?要不就是到酋長汽車旅館去度過幾個小時大汗淋漓的快樂時光?

幸運的是,還沒等到我完全亂了方寸,汽車就到達了室內運動場。拉戈塔繞著大樓轉了一圈,尋找一個便捷的入口。她沒費太大的力氣就找到了一個。在一排雙扇門的外面,稀稀拉拉地停著幾輛警車。她開著這輛大汽車從警車中間穿了過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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