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撫慰黑夜行者 第四章 殺手的較量

這具死屍是按照我喜歡的方式擺放的。雙臂和雙腿都已捆綁好,嘴巴上封著塑膠帶,這樣在我的工作區域里就不會有任何雜訊,也不會有任何血跡。我感到自己拿刀的那隻手非常穩,可以確定這具屍體會處理得很成功,很令人滿意——

只是那不是我的手。儘管我的手跟這隻手在同步移動,但拿刀的不是我的手。房間的確小了點兒,但這是有一定道理的,因為——因為什麼?

此刻我飄浮在這間擺得滿滿當當的房間里,飄浮在這具誘人的屍體上。我第一次感到冷風不斷地在我的四周吹著,甚至吹進了我的體內。我的手跟另外那隻看不見的手一道舉起,然後彎下身子,進行一次完美的切割……

我是在自己的公寓里醒來的,赤裸裸地站在大門口。夜遊症我是知道的,但我這是不是在夢中跳脫衣舞呢?我跌跌撞撞地回到那張有腳輪的矮床上。床罩堆在地板上。空調已經把溫度降到了接近十六攝氏度。昨天晚上我跟麗塔之間發生的那場小鬧劇,當時還覺得挺不錯,事後就感到無所謂了。如果真的有那種事,就太反常了。德克斯特,這個愛情的強盜,居然偷吻了人家。於是我回家後,花很長時間洗了一個熱水澡,上床後把空調的溫度調得很低。在情緒陰鬱的時候,我發現低溫有一種凈化作用。與其說是為了保持頭腦清醒,不如說是身體的需要。

我從來不記得夢裡的情形,即使記得也不把那當回事。所以這次我覺得很荒唐,因為我老記得這個夢。

我讀過這類書。我知道其中的象徵意義:飄浮是飛翔的一種形式,其意義是性交。還有刀子——

是呀,大夫先生。刀子是母親,對嗎?從夢裡掙脫出來,德克斯特。只不過是一個愚蠢而又毫無意義的夢。

電話鈴響了,嚇了我一跳。

「一起到沃爾菲快餐店吃早點怎麼樣?」德博拉說,「我請客。」

「今兒是星期六,」我說,「咱們擠不進去的。」

「我先去占張桌子,」她說,「咱們在那兒見。」

位於邁阿密海灘的沃爾菲快餐店是邁阿密一家老字號快餐店。因為摩根一家世世代代都住在邁阿密,所以我們每逢該店有什麼酬賓活動就到那兒去吃。我不知道德博拉怎麼知道今天有酬賓活動,不過她到時候會告訴我的。於是我沖了個澡,穿上節假日才穿的禮服,開車來到海灘。新改建的麥卡錫海堤上車輛很少,很快我就彬彬有禮地從沃爾菲快餐店門前的人群中擠了進去。

德博拉真的佔了一張桌子,在牆角那兒。這會兒她正跟一個年老的女服務員聊天。我認識這個老太太。「羅斯,親愛的,」我說著俯身吻了一下她的面頰,她那永遠緊繃著的臉轉向我,「我親愛的愛爾蘭野玫瑰。」

「德克斯特,」她的嗓門兒粗啞,帶有濃重的中歐口音,「帶著你的吻滾蛋,像同性戀似的。」

「Faigelah在愛爾蘭語里是未婚妻的意思嗎?」我問道,與此同時,我慢慢地坐到了椅子上。

「得了吧。」她說,拖著沉重的步伐朝廚房走去,然後朝我搖了搖頭。

「我想她很喜歡我。」我告訴德博拉。

「誰都有人喜歡。」德博拉說,「昨晚的約會怎麼樣?」

「玩兒得很痛快,」我說,「你也應該抽時間去試試。」

「得了吧。」德博拉說。

「德博拉,你總不能每天晚上都穿著內衣站在塔邁阿密的衚衕里啊。你需要有自己的生活。」

「我需要的是調動工作,」她咆哮著說,「調到兇案組去。然後才能考慮自己的生活。」

「這我能理解,」我說,「要是孩子們說自己的媽咪是兇案組的刑警,那可就神氣多了。」

「德克斯特,看在上帝的分兒上,你就饒了我吧。」她說。

「德博拉,這是一種很自然的想法。生幾個外甥、外甥女,給咱摩根家族增添幾個新成員,有什麼不好的?」

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我還以為老媽復活了呢。」她說。

「她通過那櫻桃丹麥麵包附在我身上了。」我說。

「那就換個問題吧。細胞結晶是怎麼回事,你知不知道?」

我眨了眨眼睛。「哇,」我說,「要是有一種轉換話題的比賽,你可是天下無敵呀。」

「我是說真格的。」她說。

「這下你可把我給難住了,德博拉。你說的細胞結晶是什麼意思呀?」

「就是……」她說,「在冷凍中結晶的細胞。」

我頓時豁然開朗。「當然嘍,」我說,「美極了。」

我覺得自己身體內部某個黑暗的地方正慢慢地響起鈴聲。

冷卻……潔凈而純粹的冷卻,冰冷的刀子刺進暖融融的肌肉裡面,發出噝噝的響聲。冷卻可以抗菌,有凈化作用,可以減緩血液流動,使血液停滯不前,因此冷卻是準確無誤、完全必要的。冷卻。

「我怎麼沒有——」我剛開口,但一看到德博拉的臉色就打住了。

「什麼?」德博拉問道,「當然什麼呢?」

我搖了搖頭:「你得先告訴我,你幹嗎想知道這個。」

她狠狠地瞪了我很長時間,又呼出一口長氣。「我想你已經知道了,」過了好久她才說,「又發生了一起謀殺案。」

「我知道,」我說,「昨天晚上我打那兒經過了。」

「我聽說你並沒有真正從那兒經過。」

我聳了聳肩。戴德縣警察局這個天地真是小得很哪。

「那你剛才說『當然』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說,覺得有點兒不耐煩了,「屍體的肌肉看上去有點兒異樣。如果是經過冷藏的話……」我伸出雙手,「就這樣,是嗎?冷到什麼程度?」

「就像包裝好的冷凍肉一樣,」她說,「兇手幹嗎要這麼干?」

因為那很美,我心想。「那樣可以減緩血液流動。」我說。

她端詳著我:「那很重要嗎?」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微微有點兒顫抖。我不但永遠無法解釋清楚,而且即使我想解釋,她也會中途打斷我。「至關重要。」我說,感到有點兒尷尬。

「為什麼至關重要?」

「這個我也不知道。我想兇手對付血液很有一套。這只是我的感覺。」

她又用那種眼光看了我一眼。我腦子裡盤算著說點兒什麼,但又想不出一句話來。「他媽的,」她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說,「就這些?冷卻可以減緩血液流動,這一點至關重要?說吧。這到底有什麼好處,德克斯特?」

「德博拉,我得先喝上咖啡才能有好的表現,」我極力恢複剛才的鎮靜,「才能做到精確。」

「他媽的。」她又說。這時羅斯送來了咖啡,德博拉呷了一小口。「昨天晚上他們邀請我去參加了七十二小時案情通報會。」她說。

我拍了拍手:「太好了。你已經如願以償了,還需要我幫你做什麼?」戴德縣警察局有一條規定,就是在案發後七十二小時內召集兇案偵破小組的成員開會。負責偵查的探長和她的團隊跟法醫鑒定專家一起討論,參加討論的有時還包括檢察院的人。如果邀請了德博拉,那麼她就是偵破小組的成員了。

她皺了一下眉頭:「德克斯特,我不擅長政治。我感覺到拉戈塔在拚命地排擠我,但我無能為力。」

「她還在尋找那個神秘的目擊者嗎?」

德博拉點了點頭。

「真的?昨天晚上新的謀殺案發生之後,她也沒改變想法?」

「她說,這個新的案子恰好證明了前一個案子是有目擊者的,因為在新案件中兇手完成了全部的切割程序。」

「可這根本不是一回事呀。」我對此表示反對。

她聳了聳肩。

「你向她暗示過?」

德博拉轉過臉去:「我把我的想法告訴她了。我說,尋找目擊者完全是浪費時間,因為很顯然兇手不是被人發現後才慌忙停止屍體肢解的,他只是覺得不過癮。」

「哎喲,」我說,「你真的是對政治一竅不通啊。」

「真他媽的見鬼,」她說,鄰桌兩位老太太瞪了她一眼,但她沒有察覺到,「你說得有道理。這是顯而易見的,可她就是不理會我的意見。還有更糟的呢。」

「還有什麼比不理會你的意見更糟?」我說。

她的臉唰地一下紅了。「後來我發現兩個穿制服的警察在偷偷地嘲笑我。大家都在說笑話,笑的就是我。」她咬了一下嘴唇,別過臉去,「愛因斯坦。」

「我沒聽懂你的話。」

「我的乳房跟愛因斯坦的大腦一樣大,要是我的乳房是大腦的話,我就成了愛因斯坦,」她傷心地說,我本想笑,但還是清了清嗓子,「她就是這樣散布我的謠言的,就是把這種卑劣的小標籤貼在我身上,這樣一來他們就不提拔我了,因為有了這樣的綽號誰也不會尊重我。真他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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