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集 塞上篇 第一章 相見難認

可戰和跋山河渾身浴血地跪在錦繡公主面前,兩個人合力托著一副檀木匣子,匣子中端端正正地擺放著天魔紫崑崙的頭顱。

原來威風凜凜,桀驁不馴的長髮,如今看起來如此滄桑而衰老;那曾經傲視眾生的雙眼,也變得空洞而悲傷;那張瘦長清雋,充滿豪情壯志的面容,現在顯得既憔悴又疲憊,面龐上的肌肉乾澀而鬆弛,蛛網般的皺紋宛如刀鑿斧刻,深深嵌入肌膚之中。

直到此刻,錦繡公主才終於相信,為自己授業十載的啟蒙恩師,突厥族自古以來最偉大的傳奇人物——天魔紫崑崙,如今已經駕鶴西去。

撫摸著天魔紫師蒼白的頭髮,錦繡公主第一次發現,原來一向狂傲自得,彷彿渾身散發著無窮精力的恩師,其實早已經心力交瘁。

幾十年來,在動亂的中原創立火焰教,和漢人武林勾心鬥角,為塞上軍隊培養火焰教精英,在中原培植親突厥勢力,潛心修練九死一生的艱險魔功,還要培育教導自己這個古怪精靈的徒兒,天魔畢竟不是長生不老的神仙,也會感到勞累。

只是沒想到,這個曾經令整個武林都為之戰抖的天下第一魔,竟然在他狀態達到最巔峰的時刻,慘死在中原剛剛崛起的一個武林新星的手上。

「也許,這是恩師在最後時刻的迴光返照。恩師早就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所以才這麼急切地南下,想要趁著自己最巔峰的狀態,給漢人武林造成最大的破壞,為我突厥將要進行的南侵造勢。」

看著紫師空洞而愴然的雙眼,錦繡公主忽然了悟:恩師臨死之前,他的眼睛一定在望著天空,那個時候,他沒有仇恨,沒有悲憤,只有一絲不能改變命運的遺憾。

「恩師,你安息吧!你未竟的願望,就由我這個徒兒替你完成。」錦繡公主輕輕地說:「總有一日,我們要將東突厥的狼頭旗高高插在漢人帝都的皇城之上。」

在她面前長跪不起的可戰和跋山河終於隱忍不住,一滴滴的淚水順著他們的臉膛兒滴落在地上。

「這一次,為了取回紫師的首級,你們辛苦了,退下休息吧!」錦繡公主溫和地說。

「公主,那彭無望乃是殺死紫師的罪魁禍首,臣請入關刺殺於他,還望公主成全。」可戰強忍哽咽,激聲道。

錦繡公主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道:「可戰,你的槍法如此犀利,殺氣之重,便是在一里之外都可以感覺到。無望天生對殺氣敏感,你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公主!可戰便是豁出性命,也要和他同歸於盡。」可戰嘶聲吼道。

「可戰,彭無望就交給我吧!」錦繡公主柔聲道:「我錦繡對天發誓,除非我死了,否則我必親手格殺彭無望,為恩師報仇。」

可戰和跋山河互望一眼,跋山河忙道:「公主,但是你和彭無望他……」

錦繡公主一擺手,眼中射出一絲絕望的神色:「到了這個地步,大家都已經無法回頭,沙場之上,一切終會有個了結。」

說完這句話,她不由自主地用無限留戀的目光注視了一眼東南方向,心中一陣瘋狂的絞痛。

她奮盡全力收斂回紛飛萬里的神思,看了可戰和跋山河一眼,道:「你們找人包紮一下,回去休息吧!我們明日便要兵發原州,到時候我要你們在我左右。」

※※※

恆州城外的新兵大寨之中,四千新兵正在進行熱火朝天的騎兵訓練。數千匹戰馬在布滿了木樁、吊繩、鹿角的操練場上來回賓士,捲起了滔天的塵沙。

這個操練場分為三個區域,一個區域安置了數百竹架,竹架上綁著草繩,草繩橫穿整個場地,上面高懸著沾滿了石灰粉的木棍,木棍在風中以極大的幅度左右前後搖擺,那些騎馬的新兵要操控著胯下的戰馬從這片區域中賓士而出。

衣沾五痕以下者重賞,衣沾十痕以上者重罰。只看那些新兵催動坐駕在操練場上縱橫馳騁,轉折如意,那些隨風亂擺的木棍很少打在他們身上。

另一個區域內遍布各種拒馬樁、絆馬索、鹿角、鐵叉車,在地上打入數百木樁,每枚木樁上釘一木質人偶頭顱。

唐兵要穿越這個區域內的所有障礙,斬首十記而出,斬首二十者重賞,不到十者重罰。

那些大唐新兵縱馬如飛,此起彼伏,宛若進行雜技表演,在這個演武場中騰挪跳躍,高呼鏖戰,數不清的木偶人頭被一刀斬落,又被人俯身撿起,懸於馬上,如斯操練數個時辰,竟然無人落馬,令人嘆為觀止。

最後一個區域內殺氣最濃。數百老兵手持沾滿石灰粉的棗木棍、棗木刀守衛一座竹木搭建的營壘,數百新兵分持刀棍,從東南西北四路殺入,力求攻入營內,斬斷帥旗。

那帥旗高懸於空中,上書斗大一個姜字。那數百新兵豁出性命,大聲鼓噪,從四面八方衝殺上來,和那些面帶傲色的老兵混戰在一處。

一個時辰下來,新兵換了一撥又一撥,始終攻不下老兵們據守的營盤,雙方你來我往,上演了無數精彩之極的騎兵攻防,令人目眩神迷,如在夢中。

新兵們雖然在殺氣和經驗上不如老兵,但是心思靈活,戰術巧妙,朝氣蓬勃,鬥志極高。而那些老兵們顯然是從數百場修羅殺陣中返回的無雙勇士,面對新兵們的各種奇招妙手,毫無懼色,從容應付,大是揮灑如意。

「這就是大哥帶出來的兵?果然厲害!大哥終於可以一展所長了。」彭無望無比激動地環顧著整個操練場,興奮地說:「四弟,到現在我還以為自己是在夢中一樣。」

彭無懼勉強抑制住渾身一陣又一陣無法控制的寒顫,應和著彭無望的話語:「是,是。大哥終於如願以償地當上了武狀元,我也深感自豪。」

「你看那些新兵,雖然沒上過沙場,但是控馬的技術就算是突厥人也要豎起大指,贊一句好。」彭無望兀自沉浸在喜悅之中:「還有那殺氣,簡直是天生的,已經可以勉強和那些老兵一較長短了。」

彭無懼忽然問道:「三哥,大哥似乎已經記不得我們了吧?」

彭無望眉頭一皺,道:「當然不是,我們是血濃於水的親兄弟,怎麼會記不起來。大哥一定會認我們的。」

彭無懼看了看周圍的老兵,道:「大哥要是想認我們,為什麼要把我們綁在這桿帥旗底下?」

「大哥這麼做,當然有他的道理。」彭無望滿不在乎地說。

這時候,一彪新兵人馬在一個魁梧大漢的率領下,奮力沖開老兵的封鎖,來到了帥旗面前,咆哮的戰馬濺起數丈高的塵土,將彭家兩兄弟弄得灰頭土臉,而離他們最近的一匹戰馬的前蹄只差數尺,就會踢在彭無望的身上。此時,老兵的增援人馬飛快趕到,將那些新兵擋了回去。

彭無望看在眼裡,一陣興奮,扯開嗓子對那個魁梧大漢喊道:「好樣的,下次再加把勁兒。」

殺場上的吶喊聲忽然靜寂了片刻,所有人都轉過臉來看他,彷彿在看怪物。

※※※

「已經綁了他們幾個時辰,嚇得差不多了,放他們走吧!」姜忘對剛從操練場上回來的劉偏將道。

那劉偏將一臉古怪的神情,對姜忘道:「姜將軍,那兩個小夥子膽子都不小。年紀小的雖然害怕,但是仍然咬牙堅持,沒太大失態。而那個年長的簡直是熊心豹子膽,高頭大馬眼看就要踩在身上,竟然一點都不害怕。」

「噢?」姜忘沉思著點點頭:「這一次來認親的,和以往的不太一樣啊!」

自從泰山天燭峰獲救而回,姜忘就沒有了以前近三十年的記憶,在他的腦海里只有救他的姜重威。

於是,他改名姜忘,認了姜重威這個義父,開始了新的生活。憑著姜重威恆州刺史的身分,他報名參加了武狀元的科考,一路斬將奪魁,成為了大唐武狀元,一時之間傳為佳話。

無數名門望族的首腦都希望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以求攀龍附鳳,自抬身價。而自從他失憶的事情被傳了出去,更有無數不知廉恥的下流之輩冒充他的家人前來認親,曾將恆州城搞得烏煙瘴氣。姜忘一怒之下,下了鐵令,凡是前來認親者,都必須被綁在操練場的帥旗之下考驗膽量,如果合格才可以進一步核對細節。

這麼多日子以來,姜忘早就對恢複記憶失去了信心,只求將這些認親的人儘早趕走,所以這一回彭無望和彭無懼在操練場上又被綁多了數個時辰,直到日暮西山,才被姜忘派人鬆綁帶進了行軍帳中。

「你們起來說話吧!」看著彭氏兄弟跪在眼前的樣子,姜忘心中忽然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溫暖,早已經慣了沙場歲月的他,對這種感覺很不適應。他不由自主地渾身一震,沉聲道。

彭無望和彭無懼雙雙站起身,用熱切的目光注視著眼前已經相貌大變的大哥。

「你們說我是你們的大哥?」姜忘淺淺地飲了一口茶水,淡淡問道。

「是的。」彭無望迫不及待地說:「你的名字叫彭無忌,你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叔父名彭地,母親是彭李氏。」他又一指身旁的彭無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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