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傾城篇 第九章 琴鼓爭鳴

蘇婉坐在橋亭之內,本來因為彭無望的到來而思潮翻湧的心緒奇蹟般地平和了下來。

她用素手輕拂著琴身,再次感受到了和這具古琴血脈相連的動人滋味,心情也慢慢好轉。

她輕叩琴弦,一連串叮咚有致的樂曲翩然而出。

自有琴以來,世間每多動人的傳說,訴說琴韻之美。

春秋時代的著名琴家師曠曾留下當階撫琴,玄鶴起舞的美妙故事。

余伯牙、鍾子期的傳說更是天下皆知,高山流水成為千古絕唱。

後來喜好禮樂的戰國六雄先後被強秦所滅,那些扣人心弦的樂譜也就此太半失傳。

漢朝蔡邕乃天下聞名的琴師,所著《春遊》等曲,傾倒眾生,後被人稱為蔡氏五弄,最後逝於戰火,不能流傳後世,只留下《琴操》上的四十多首雜曲讓人依稀能夠窺視大漢之時琴樂之美。

晉代的琴家嵇康一曲廣陵散樂動人間,可惜被司馬氏斬首於鬧市,廣陵散從此成為絕響。

有隋以來,琴藝歷劫而重生,無論是在江湖之中,或是在朝堂之上,皆有琴音迴響。

隋代琴曲吸收前人創曲特點,又有自己的提升,琴曲極盡曲折婉轉,音韻之華麗,可以稱為空前絕後。

蘇婉所習之琴曲,大多來自從隋朝宮廷流入民間的樂曲。而她更是對這些極盡美妙的琴曲作了自己的發揮而演繹,去蕪存菁,創造出了更加燦爛動人的優美旋律。

只見她素手飛揚,宛如一對穿花蝴蝶,在古琴上來回飛舞,琴韻迤邐而出,忽而婉轉悠揚、忽而幽怨嗚咽、忽而高昂如鶴鳴、忽而低回如夜鳥低吟,琴音反反覆覆、曲折變化,一浪又一浪,迴旋蕩漾。

令人彷彿置身杏花飛雨的六月天,於落英繽紛流雲如絮的碧水河邊、樓台亭畔,看見一位嫵媚佳人臨波而立,美目流盼,若即若離,素袖一展,便要凌波而去。

音韻連綿不絕,如泣如訴,忽而急密如雨打芭蕉;忽而悠長如長虹橫波;忽而一陣泛音如歌,令人柔腸百轉,一如深閨佳麗曼妙的風姿;忽又一陣劃弦,音帶沙啞而婉轉凄愴,使人無不動容落淚。

一曲完了,琴音繞樑不絕,令人屏息靜氣,生恐錯過一絲一毫的餘韻。

良久良久,簪花樓內才爆出一陣熱烈到幾乎將屋頂掀翻的掌聲和讚歎之聲。

「妙極、妙極!」杜大人擊節長嘆:「如此妙音,可稱當世無雙,杜某何幸,竟可聞此仙樂。」

「好啊!」秦將軍狂喜道:「這曲琴音當可比古之高山流水,令人顛倒迷醉。」

一時之間,眾人紛紛交相稱讚,激賞之語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蘇婉撫琴良久,終於緩緩嘆了一口氣。

她從小浸淫琴藝,從漢晉隋流傳下來的琴曲開始,十數年苦心鑽研,創出自己迤邐多姿的琴風,直到十八歲琴藝大成,從此名聞天下,令眾生傾倒。

而這兩年來,她不斷試圖嘗試新曲,意圖突破自己固有的琴風,在琴藝上更進一層樓,可惜雖然多方嘗試,但是仍然無法作出一番飛躍。

所以她非常重視每一次開閣獻藝的機會,希望在一眾來自各方的風雲人物身上,得到新的啟發提示。

上一次獻藝,出了一位天下第一公子連鋒,一番暢談令她頗有所得,但是也沒有什麼進一步的見解。

而今日雖然冠蓋雲集,但是人人只被琴音迷醉,而沒有人能夠有哪怕只是一點點的建議。

蘇婉只感到一陣清寒的孤寂,彷彿一個寂寞的歌者,吟唱於一群天聾地啞的人群之中。

「難道,我的琴藝已經到了盡頭?」

這時,她忽然看到一個人,不但沒有和周圍的人一樣擊節讚歎,反而緊皺雙眉,默然不語。

這是她數年開閣獻藝以來從未見過的。

蘇婉不但沒有感到一絲不快,反而從心底升起希望,她連忙向這個人望去,卻發現這個人就是剛才苦苦勸自己退出青樓的彭無望。

雖然本來升起的希望黯淡了下來,但是蘇婉還是抱持著一絲希冀,朗聲問道:「這位公子,請問你認為我的琴曲如何?」

彭無望這才猛的一驚,抬起頭來。

原來,剛才,他恍恍惚惚,只想著司徒念情如果不出青樓,已經在九泉之下的司徒仁將會多麼難過傷心。滿耳的琴音,只是讓他更加厭倦和難受。

恍惚之間,他似乎看到了司徒仁在與蜀山寨的激戰之中,渾身披箭,仍然力戰不休的樣子。

他幾乎可以想像當時司徒大叔緩緩倒下時,眼裡的一絲遺憾。

「司徒大叔一生為了彭門鏢局的振興而耗盡心血,而我又能為他做些什麼?」彭無望痛心地想著。

「公子!」蘇婉又提高了音量喚了一聲。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重重疊疊地落在彭無望身上。

彭無望茫然望著她,良久才說:「姑娘,你這琴曲,軟綿綿的,也沒什麼意思。」

「軟綿綿?」蘇婉失笑了一聲,這可是她平生聽到的評價之中最特別的一個。

「喂!」一旁的貴介公子又一次大聲說道:「你不懂,就別胡說八道!你懂不懂什麼是音律?這麼優雅的琴聲,你竟然只得軟綿綿這一句?」

彭無望眉頭一豎,道:「我哪裡說錯了,這琴曲軟綿綿的,就算是龍精虎猛的一條漢子,聽多了也要癱作一團爛泥,不聽也罷。」

此話一出,一口氣將這裡面幾乎所有的聽眾都得罪遍了。

當時就有幾十個看起來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拍案而起,就要發作。

就在這時,秦將軍連忙站起,道:「啊!小兄弟,這琴曲你聽不入耳也罷了,這叫青菜蘿蔔各有所愛。看你樸質老實,這裡確不適合你,你還是走吧!」說完向他使了個眼色。

彭無望明白了他的意思,緩緩站起身,向他感激地點了點頭。

就在此時,一直在旁邊氣得眼冒金星的張鳳姐不樂意了。

打從一開始,彭無望要贖蘇婉,就讓她非常的生氣,看在他身懷巨寶的份兒上,她才勉強應付著他。

這會兒倒好,竟然大放厥詞,說蘇婉的曲子不中聽,這擺明了是砸簪花樓的招牌,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慢著。」眼看著彭無望就要起身告辭,張鳳姐大喝一聲:「你還不能走!」

彭無望一驚,看了看她,問道:「你要怎樣?」

張鳳姐冷笑一聲,道:「你沒有付足樓資,可別想走!」

「樓資?」彭無望驚道:「可是,我這位子不是別人讓給我的么?」

「讓給你不假,」張鳳姐道:「但是人家可不會替你付錢。」

彭無望雙拳一握,就要發作,但是轉念一想,確是自己理虧,只好道:「多少錢,你說吧!」

張鳳姐滿不在乎地說:「不多,一千兩黃金!」

彭無望大怒,道:「這麼多?!你分明是坐地起價!」

張鳳姐怒道:「我是坐地起價,怎樣?也不知你是從哪個地方冒出來的傻小子,白聽一場琴樂也就罷了,竟然還胡說八道,說蘇大家的琴曲難聽。」

彭無望怒道:「彭某說話從無妄言,難聽就是難聽,又怎會是胡說八道。」

他這句話也讓一旁的蘇婉有些生氣,她對彭無望道:「這位公子,你說我的琴曲軟綿綿的,甚是難聽,不知你可否指出琴曲之中錯漏出在何處?」

彭無望見她說話,想了想說:「我哪裡說得清楚,只是聽著覺得氣短,非常不爽快。」

蘇婉失望的搖了搖頭,仍不放棄,又問:「公子是否懂得音律?」

彭無望看了看在場眾人那些輕蔑而不屑的目光,心中一陣激憤,大聲道:「我懂,但是,我只會擊鼓。」

原來彭家家教很嚴,從小彭無心就嘗試教授彭無懼和彭無望詩書禮樂,當時彭無望和彭無懼不喜此道,言不入耳,彭無心只好作罷。

但是彭無忌卻想到讓彭無望練習鼓樂,這門樂器可對了他的胃口,倒也學會了個九成,尤其喜好軍鼓。

眾人都鬨笑了起來,張鳳姐笑道:「好,你喜歡擊鼓,我就給你鼓讓你敲敲,若是好聽,你的樓資就算免了。」

彭無望斜眼看了看她,道:「小鼓不行,得要軍鼓。」

此話一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那個貴介公子突然大聲說:「喂,各位,我也精擅音律,不如讓我獻上一曲。」

這時,有人湊趣地問:「李公子,不知道你擅長什麼樂器啊?」

貴介公子大笑一聲,道:「當然是編鐘,而且是箇中高手。張鳳姐,不知道貴樓可有編鐘借我一用?」

此話一出,鬨笑連連,幾個人正好在飲茶,聽到此話,一口茶狂噴出來,急忙用袖子掩住。

彭無望向他怒目而視,也不說話。

這時,秦將軍在一旁道:「小子,你真的會擊鼓?」

彭無望尊敬地向他一拱手,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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