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星期五的早晨,瑪麗詠很早就睜開了眼。

她讀日記,一直到很晚才睡。去阿弗朗西追根究底的願望更加急迫。

九點鐘,她走在鎮上,黑皮書揣在風衣口袋裡。走過貝阿特利斯的商店,門還沒開。瑪麗詠按響隔壁那扇門的門鈴,紅髮女友把她讓上樓。

「你可真早啊!自己倒杯咖啡吧,我得把這頭亂毛吹乾。」貝阿特利斯邊走邊朝身後拋過這句話。

瑪麗詠打開櫥門,找出一隻杯子,倒了一杯像煤油一樣黑的熱飲。

「再來一支煙的話,我可就『口氣清新』嘍。」她低聲自語。

這時,貝阿特利斯走出來,一邊還擦著頭髮。

「你是失眠呢,還是想聊天?」她問道,「等等,讓我猜!你正愁著沒地方打聽小道消息,所以想到,『我的貝阿會幫我這忙……』」

「怎麼,鎮上出了什麼事?」

「別做夢了,你在這兒就已經是頭等大事。怎麼樣,你好嗎?」

瑪麗詠咽下咖啡點點頭。

「我有件事要你幫忙,」她屏住呼吸說道,「請你把車子借給我用一下,就幾個小時。」

「沒問題,隨便什麼時候都可以,就是今天早上不行,格萊格瓦已經把車子開走了,他得去給我們家和老頭家買幾樣東西。」

「哪個老頭?你是說裘?」

「對,看來你們已經認識了。格萊格幫他去購買大宗的生活用品,他給格萊格點錢謝他。所以,今天早上沒車。怎麼,有急事?」

「急倒是不急……只是我心急。」

貝阿特利斯把頭髮打成一條辮子。

「是為了你的那本書吧,對不對?」

瑪麗詠承認:「我上了癮。」

她猶豫著是不是該提昨天發生的事,那封信和神秘的要求,可她還是忍住沒說。她已經決定,如果不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就什麼口風都不能漏。

「嘿,快說說,書里都講了些什麼?」貝阿特利斯緊追不放。

瑪麗詠把咖啡一飲而盡,聳起眉毛。

「我會把一切統統告訴你,不過,我得在中午前找到一個司機。我得走了,謝謝你的咖啡。」

瑪麗詠匆忙出了門,鎮子上,潮濕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

她不得不向兄弟會求助。

這正是她想盡量避免的,如果寫信的人就在他們之中,他過不了多久就會知道她在阿弗朗西圖書館的閣樓里呆了大半天。她也可以等格萊格瓦下午回來後再去。

但她等不及了。她爬上台階,鎮里房屋的屋頂盡收眼底,在這裡,她拋棄凡塵,進入信仰的聖殿。她走進修道院僧院,融入迷宮般的狹窄走廊、螺旋扶梯中,最後終於來到兄弟會修士們進膳的大廳里。裡面空無一人。

她聽到在一扇門後迴響起塞爾吉修士尖利的聲音。

「……要緊,這是政治。我擔心的是,他們準備拿出什麼招數把我們吞了。我不會讓這些玩弄手法的人佔上風。」

「別激動。你也太誇張了。問題不在於……」

瑪麗詠立刻聽出來,另一個聲音是安娜修女的。

最好還是不要介入這場重要的爭論,她迴轉身。在底樓的一個大廳里,她看見板著臉的呂西修女在晾衣服。

「對不起……」瑪麗詠鼓起勇氣招呼道,「我不打擾你吧?」

呂西修女的眉毛、眼睛、鼻子頓時擠成一團。她臉部表情的驟變讓瑪麗詠聯想起一隻仰天翻倒的蜘蛛,把觸角收縮到肚子上,這種防禦反應看著讓人就倒胃口。呂西修女也一樣,面對外侵,嚴陣以待。

「你要幹什麼?」

「找個人帶我去阿弗朗西。」

「去阿弗朗西?就這事嗎?」

瑪麗詠欲言又止,她不該應答挑釁,讓老太婆自己去內耗吧。

「對,很遠。」她回答道,滿臉笑容。

「和達勉修士去商量吧,只有他喜歡開車跑遠路。」

「『走錯路』修士,又是他。」瑪麗詠心想。

老太拎起一條布睡褲,晾在衣架上。

「你或許知道,在哪裡找得到他?」瑪麗詠追問道。

瑪麗詠的到來,兄弟會裡有的表示歡迎,有的卻把她當作麻煩的根源,有人竟然把這個身份特殊的隱士強行安置到山上,侵犯了這片清凈之地。

呂西修女沒有停下手裡的活,回答:「一定是在鎮上郵局裡,我們有信要寄。」

瑪麗詠告辭後,又轉悠了五分鐘才找到出口。她沿著格朗德街下山,到了郵局,達勉修士果然在。帶著慣有的好脾氣,他對她婉言拒絕,因為今天是耶穌受難日,是忌食、祈禱和冥思默想的日子。

瑪麗詠強調她實在悶得發慌,保證他有的是時間從事他的這些宗教活動,他們下午之前一定能回來。面對這個苦難的靈魂,達勉修士只能嘆氣依從。

在車上,達勉修士忽然咯咯地笑起來:「我送你去阿弗朗西,可我還不知道去幹什麼呢!」

這真是瑪麗詠面臨的難題。怎麼樣才能既不告訴他實情,又讓他打開圖書館屋頂閣樓的門,然後,再找出個理由讓他離得遠遠的。

「我是不願意閑得無聊。」她終於說道。

「我能想像,那你準備幹什麼?」

現在,她知道他幾乎每天都喜歡去長跑,他的體形不再是她腦中原來的印象。他那張和善的圓臉是喜歡美味佳肴的人特有的,而他的體魄卻是運動健將的,上下差別甚遠,讓她驚訝不已。達勉修士是那種體形比較胖的人,某天,忽然做起劇烈的體育運動,肥肉終於變成了肌肉,臉上卻仍舊保持原樣。

「你說,我和你一起去長跑,行不行?」她改變話題。

達勉修士吃了一驚,抓住方向盤的手一放一握,接連幾次,就像是只貓在享受主人的撫摸。「和我一起跑?嗯……也沒什麼不可以。只是,我平時都是一個人跑步。」

「如果給你添麻煩的話,我就不堅持了。」

「不,不,」他熱情不高地回答,「可是,我得告訴你:我跑的路程很長,嗯……」

「這個,我是知道的。我和你一塊兒起跑,你還是按你的節奏。我只是不想一開頭就是一個人,和別人一塊兒起跑,動力更大些。」

他在車座上前後擺動著上身,眼睛不離路面。

「那當然,開始的時候,這樣更好。」

「我們星期一就開始。」

「呵,不,星期一不行,是祈禱日。這一回,再不可以破例。星期二早晨,我來找你。」

瑪麗詠表示同意。

「那麼,現在,我們去幹什麼?」他又追問。

「去尋找答案。」

「好極了!而且是在圖書館裡!你知道嗎,我喜歡動腦筋的遊戲,我還是填字遊戲的忠實愛好者,只要稍微有空,我就找一個填字表練練,這種動腦子的遊戲對我大有好處!那麼,我能幫上你什麼忙嗎?」

瑪麗詠想回答他:躲得我遠遠的,不到晚上別來。不過,她忍住沒吭聲。她絕口不提自己也有同好,以免落入一場交流心得的冗長談話。

「既然我要在這裡呆不少時間,不如好好了解當地的歷史,」她終於找到個說詞,「我想找些關於本地區歷史軼聞的資料。」

「這樣的話,那就不該去圖書館,要去博物……」

「不,」她打斷道,「我在閣樓里看到有二十世紀初的刊物,我想去查閱一下。」

達勉修士看起來不太贊成她的意見,不過,見她一臉堅決的神態,他表示投降。

他們又回到光線昏暗的圖書館,浩瀚的知識如今都整整齊齊地排列在書架上。瑪麗詠記得,報紙都被整理到房間的左邊,在書架的最下層,她找了個借口支開達勉修士:

「如果你可以幫我找出到五十年代為止的所有雜誌、報紙、年鑒……所有可以讓我了解本地歷史的資料。」

達勉修士毫不掩飾他反對到這兒來,而且選擇這樣的方式來了解本地歷史。不過他還是照辦了。

瑪麗詠沒花什麼工夫就找到了她記得的幾份期刊:《芒什報》、《小報》、《埃克塞爾斯奧報》。《芒什報》是地區報,她棄之不用。

她從沉重的報紙堆中找出與她尋找的時期——1928年第一季度——相符的期號,從一月到四月,全部放在邊上。然後盤腿坐在兩道書牆之間,開始找起來。

這是項浩大的工程,她一頁不漏地翻閱擱在腿上的每份報紙。

達勉修士不時過來拿一篇文章給她看,問她是不是感興趣,是不是要幫她留在一邊。瑪麗詠禮貌地點頭讚許,就又把頭埋到報紙堆里。

國際新聞欄目主要涉及政治,又摻和了些離奇的社會新聞,以及重大科學發明。在這些被幾十年的歲月熏黃了的紙張中,一個早晨就這樣過去了。

三個小時過去了。瑪麗詠抬起頭,發現自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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