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傑瑞米·麥特森和阿齊姆一起在蘇里曼·巴沙大街的一家義大利飯店裡吃晚飯。

阿齊姆的胃口很好,他為自己在案件調查中取得的進展感到得意。

「這不再是個傳奇故事,現在,我們知道,這是真的!」他說道,嘴裡塞得滿滿的。

「阿齊姆,我們總不能相信兩個……神神道道的人,拿他們的一派胡言亂語來指導我們探案!你自己也說了,第一個人看見那個……蠱的時候,他還被大麻熏得暈暈乎乎的!」

「我同意,他說的話,我們要斟酌著聽。可是,那個晚上,他確實看到了神秘的東西,從他眼睛裡,我看到了他當時那張恐懼的臉。而且,兩個人的描述互相吻合。」

「這是個老百姓人所共知的形象。他們都聽到過同一個神話,相信同一種迷信,只要有一個人把逃竄的殘疾小偷當作了鬼,其他人也都跟在後面鸚鵡學舌。」

「你聽我說,如果我們在這個街區里安置自己人,就有機會抓住這玩意兒,不管她是誰。衣鋪老闆跟我說的,三個星期里,他看見三回,每次,都是因為他晚上失眠,上房頂抽煙。」傑瑞米一口喝光了杯底剩下的酒,然後搖搖頭。

「我不會調動三十多個人去晚上守著,守上一個星期,可能是兩星期,就為了那個愛愁眉苦臉,睡不著覺的人,就因為他以為自己看見窗下有個他小時候聽說過的鬼。有更要緊的事等著我們去辦。」

「什麼事?」

「明天早晨,我們到凱奧拉茲基金會去見他們的校長。」

阿齊姆一聲不吭,滿心不快。

「你怎麼會認識這個基金會?」他終於問道。

傑瑞米作了個微笑,同時,手裡拿著一小塊麵包蘸著盤裡的汁。

阿齊姆有種預感,從晚飯一開始起,他的這位英國搭檔就一直在等待這個問題。他不慌不忙地嚼完麵包,然後推開盤子,緩緩地說道:

「因為一個女人,我的朋友。」

阿齊姆正想端起一杯水來喝,卻忽然停下,手抓著水晶杯腳。

「我曾經愛上一個女人,如今,她是這個基金會捐助人的夫人。」

「凱奧拉茲先生?」

傑瑞米一邊說,一邊擺弄著餐巾,談到捐助人的名字,阿齊姆看見他的手把餐巾攥得那麼緊,連關節都發白了。

「正是他。他是基金會的金庫,是他給基金會提供資金。但是,基金會有個校長,亨姆弗雷斯先生。」

「你和這個女子還一直保持接觸?」

「如果可以把這叫做接觸的話。我了解這個基金會,就是因為傑薩貝爾曾在裡面作過義工,我得承認,為了她,我也加入過。」

「你?」

大家熟悉的麥特森偵探,離群索居,沉默寡言;與這個充滿愛心,為窮苦的開羅兒童義務服務的傑瑞米格格不入。

「是的……接連幹了幾個月,就在1926年的秋冬時節,然後,我們就分手了。」

他的聲音不再那麼響亮,樣子也不再那麼沉著,耷拉著肩膀,一個胳膊肘抵在桌子上。

「你和這個女子分手有多久了?」阿齊姆問道。

「去年一月分的手,一年多了。她是在新年晚會上遇上了她的現任丈夫,晚會是基金會捐助人辦的,專門宴請義務服務的人。」

「你也在場?」

傑瑞米眨了下眼睛,算作是肯定的回答。

阿齊姆緊抿了一下嘴唇說道:「不管怎樣,這個巧合正好可以幫我們的忙。」矮個子埃及人說道。

「其實,開羅的英國人圈子不是很大。當然,與基金會關係近的人,我們遲早都要對他們作調查。另外,這也不能稱作為巧合,不過是『不出所料』而已。哦,你確認了小男孩的身份,幹得好,我剛才經過辦公室時才聽說的。」

「我去看過那家人,通知他們孩子死亡的消息。毫無疑問,基金會是受害者之間的共同點。」

傑瑞米用手摸了一下面頰,臉綳得緊緊的。他叫住從邊上經過的服務員,又點了一杯酒。

「我能請你幫個忙嗎,阿齊姆?到明天早晨之前,我們就再也不要談這些事,我會對你感激不盡的。」

聽到這,阿齊姆愣了一下。這是他們的當務之急,傑瑞米是自己特意要求參加案件調查的,這會兒忽然又要他閉口不談。

阿齊姆敢打賭,傑瑞米之所以突然之間別彆扭扭,肯定和剛冒出來的這個傑薩貝爾有關。

「隨你的便。」他回答道。

傑瑞米又給自己倒了一大杯酒,一口氣喝了半杯。

就在這個短暫的瞬間,阿齊姆敢打賭,英國人定是向他隱瞞了其他東西。但是,這個念頭來得快,去得也快,只一會兒功夫,他就不再那麼肯定了,再過了一會兒,就把它忘到腦後去了。

凱奧拉茲基金會的總部就建在又長又寬的阿巴斯大街上,隔壁是天主教堂和電報電話公司的大樓。

早晨,汽車很多,穿梭在有軌電車間,引擎在尚且清新的空氣中發出低啞的轟鳴聲。

每次,傑瑞米覺得這是一個對比強烈的城市。

西面的這個城市富裕摩登;東面的這個城市嘈雜無序。前者的街道寬闊整齊,縱橫交錯,純粹是歐洲風格。沿街栽著行道樹,建築物高大,很現代化,商店絕不遜色於巴黎、倫敦和米蘭。後者卻被雜貨市場的一頂頂帳篷覆蓋,街道彎彎曲曲,到處是小巷子和死胡同。這裡的民合世世代代沒有改變,折射出相繼出現在開羅的多種穆斯林文化的影響。前者是座乾淨、沒有氣味的城市,各種各樣的人,都富有得體。夜幕降臨時,英國年輕人矜持的笑聲和法國人、義大利人的喧鬧聲混在一起。後者是座布滿灰塵的城市,散發著皮革的臭氣、異國香料的濃香、擁擠的人群發出的汗味。天黑後,穆安津的歌聲從成百上千座清真寺塔上傳出來,瀰漫在高高低低、看不見盡頭的屋頂上。前者是經濟和政治的中心。後者是神話與歷史的所在。

凱奧拉茲基金會的校長在頂樓辦公室里接待兩位偵探。這是個四十歲的英國人,身材魁梧,長著一把濃密的大鬍子。除了脾氣以外,他長得與著名的柯南道爾筆下的查棱傑教授毫無二致。

儘管還是早晨,他也不徵詢客人的意見,就倒了兩杯白蘭地,一杯給自己,一杯端給傑瑞米,給了阿齊姆一杯水。

「好吧,告訴我,我能為你做些什麼?」他一邊問,一邊坐到堆滿紙張的辦公桌後面。

「我昨天在電話中和你講起過,事情關係到貴基金會的孩子。」

「你的描述實在太可怕了,難道這兒真有一個殺小孩子的罪犯,就在開羅城裡?你有什麼線索嗎?」

傑瑞米舉起一隻手擋在面前,表示他不會多加解釋。

「調查正在進行中,」他岔開話頭,「我昨天向你要的幾個孩子的記錄,你找到了嗎?」

校長用食指指點了一下一疊薄薄的材料。

「這四個小傢伙,都在裡面了。」

「我想,你是查看過裡面的內容了。有什麼可疑的地方?我們在尋找他們之間的聯繫,有沒有其他什麼特別的地方。」

亨姆弗雷斯叉起雙手,手上的關節發出喀喳喀喳聲。由於關節病,他的手指全都變了形。

「沒有,什麼也沒有。不過……有幾個細節,你看。」

他把幾頁卡紙推到英國偵探面前。

亨姆弗雷斯端起酒杯,先是含了一口白蘭地在嘴裡,品嘗酒香,然後才咕隆咚吞下去。接著,他把轉椅轉向窗戶,看著教堂的鐘樓。

「儘管,我們當然沒有碰過面,我記得,偵探先生,你也曾經是義工。」

傑瑞米從檔案紙上抬起頭,審視著校長,後者繼續說道: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可……嗯,或許你記不得了,可,這四個孩子,從他們的檔案來看,原來都在你的班級上,麥特森先生。」

阿齊姆皺起眉頭,他觀察著自己的這位搭檔,傑瑞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什麼?」英國偵探口齒含糊地說。

「對,」亨姆弗雷斯堅持不放,「我就是這個意思,你自己沒有注意到。你自告奮勇來上閱讀課的時候,他們都經過你的手。我看你記不起來了。的確,我能理解你,他們人太多,而且,對我們中的許多人來講,他們一個個長得都很像。」

傑瑞米用力過重地打開檔案袋,查看這幾頁用打字機列印的紙。

翻閱每個孩子的材料,樣子顯得越來越煩躁。

「這個細節重要嗎?」校長問他。

「你看呢?」他冷冷地反駁道。

幾秒鐘不到,汗水浸濕了他的額頭。

阿齊姆在椅子上往前靠,胳膊肘支到辦公桌的邊緣上,禮貌地說道:「能否請你列出一張所有上過麥特森偵探的班的孩子名單?」

亨姆弗雷斯先打量了一下這個頂著纏頭巾的小個子埃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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