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就在同時,阿齊姆走遍了開羅城東。一個常給警察局幹活的畫家答應為他畫一幅最後那個遇害孩子的畫像,畫像會盡量忠實於死者的面貌,但略去了讓他臉部變形的傷痕。麥特森偵探攬下了對遇害孩子所在基金會的調查,卻並沒有要求他與基金會保持距離。

到基金會後,矮個兒埃及人確認了第四個遇害者的身份。他見了幾個授課老師,其中有一個一眼就認出了孩子的畫像。

西里姆·葉赫亞,十歲。

阿齊姆把消息傳給警察局秘書處。幸運的是,基金會在錄取學生的時候,記錄了孩子們的詳盡情況。首先就是住址。開羅城的舊街區有個特點,不是每條街道都有街名,更不要說門牌號碼。所以,問路時經常要用上些標誌性建築,比如,一處噴泉,一幢有藍色百葉窗的房子,或者一個有五條岔路的路口……西里姆的地址就是用這種方法記錄的。

中午不到,阿齊姆就找到了孩子的父母,向他們報告了這個噩耗。

在哭天喊地聲中,他簡短地問了幾個問題就離開了這條骯髒的小巷子。

西里姆和前面幾個受害者很相像,是個文靜、聰明、充滿好奇心的孩子——所以他才會被基金會接納。他也不是個愛找麻煩的孩子。

據說,他甚至非常聽話。

兇手怎麼樣才讓一個乖孩子心甘情願地半夜離家?

他急不可待地渴望深入了解這個基金會。但是,他已經答應麥特森偵探不採取任何行動,等著他來處理。

問題的關鍵在於,兇手是如何讓小傢伙們自己到他定的地方去。

阿齊姆有這個預感。

怎樣才能把一個小男孩、一個小女孩引到自己身邊?怎樣鼓動他或她半夜三更,預先不和任何人說起,也不出一點兒聲地就離開了家?

一個西方人,用錢或者用從他們那兒帶來的稀奇玩意兒可以引起孩子們的好奇心。可是,這個假設勢必涉及一個會講阿拉伯語的英國人,才能讓這些孩子不起戒心;而且,在這種阿拉伯人居住區,他還得冒著極易被人發現的危險。除非,他行動時穿著阿拉伯長袍。

或者,如果他很熟悉那個地界的話,一定知道避免人流眾多的街道。

總之,一切都有可能。

阿齊姆不停地回想那些問話。

他的確有個小小的念頭,但,這個念頭讓人難以接受。

鬼。

惡鬼附體,就像「蠱」一樣,用魔法、妖言和巫術吸引它們的獵物。

當然,這個解釋站不住腳。

這個解釋不比流傳在東區的那個「兇手就是蠱」的謠言更站得住腳。

然而……它卻能解釋不少現象。殘暴無比:沒有一個人能夠如此兇殘地對待一個孩子,除非那人瘋狂到極點,到了禽獸不如的地步。抓痕又深又寬: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個解釋是可取的,除了那個對流血已經麻木了的老醫生以外,沒有人能相信手指甲會造成這種傷痕,更何況,法醫的這個觀點並不是基於醫學知識,是因為他找不出其他解釋。魔鬼附體:這能解釋孩子們是自願來見兇手的。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旁證。他的假設首先從這裡而來,有證人看見過那個鬼。

旁證。

「如果真是有鬼,那索性就從找鬼開始,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阿齊姆大聲說道,他正走在老城街區達布·埃爾一阿瑪爾的一條街上。

他停下腳步,就著一口噴泉喝了些水,又淋濕了臉和脖子,然後動身去埃爾一阿巴西亞街區,他要再去見一下昨天和傑瑞米·麥特森一起拜訪過的那家人。

他一邊走,一邊想,他的英國搭檔沒有否決「蠱」這個假設,這讓他感到意外。麥特森對迷信非常排斥反感,他大概連聽都沒有聽。

阿齊姆告訴他說,蠱是女鬼,可是,在每個受害者身上都發現了精液。英國人真不夠細心。阿齊姆在腦子裡把這個問題翻來覆去地想了半天。顯然,「蠱」這一說法只是嚇唬人的傳說……那麼,是誰躲在這東西後面,半夜三更在路上遊逛呢?阿齊姆並不懷疑的確有這回子事兒,他了解自己的同胞,他們很喜歡把事情吹大,可是無火不生煙。「蠱」這一說法後面一定隱藏著什麼實情。

阿齊姆又找到那戶正在舉喪的人家,孩子們都不在。家中只有父親和他的老婆。阿齊姆問了那女人幾分鐘,向她要了能提供情況的女鄰居的名字和住處,就告辭而去,他要去找她們問話。

三個人名中,他找到了兩個。第一個婦女提到,她的叔叔曾親眼見過這個鬼,阿齊姆要求見他一面。這個人住在伽瑪里亞街區。

第二個婦女告訴他,另外有個女人的丈夫說,他撞見過「蠱」。

當阿齊姆聽說這對夫婦就住在巴布·埃爾一納斯爾墓地下面,也在伽瑪里亞區時,他的心怦地一跳,提供情況的人並不是同一個。阿齊姆記下了重要情況,謝過那個婦女。

一個小時過後,他找到了那老頭:灰鬍子,被火燙的太陽曬了一輩子的黑皮膚,藍色長袍——這是「藍色沙漠人」圖瓦雷格人的穿著打扮。阿齊姆向老漢說明了來訪原因,解釋說,他侄女讓他來問那個「鬼」的事。

他們肩並肩地沿著一條狹窄的巷子往下走,兩邊的老房子讓巷子看上去像是一口深洞。

「告訴我,事情發生時的情況。」矮個兒偵探問道。

「那時,天已經很晚了,我到一個還開著大麻煙鋪的朋友那裡玩了一個晚上。你知道,現在可不一樣嘍,有這些英國人在。他們說我們獨立了,可又要把所有的煙鋪都關了。他們算什麼東西,來管我們,嗯?」

「當然。我們還是言歸正傳。那天晚上,你說,你去了一個煙鋪。那你抽了不少吧?」

「不比平常多。」

「事情發生的時候,你正在回去的路上?」

「對,稍微再過去些就到了。我走得很慢,煙把腦袋瓜熏得輕飄飄的。這時候,突然,我有一種感覺。先是後脖子那兒開始發抖,我想連我的頭髮全都一根根自個兒豎起來了!我沒空多想,就貼著牆站著。說實話,天很暗,這裡可沒有上等區的煤氣燈!」

老頭說話聲越來越大,幾乎是在喊叫。

「我明白你的意思。」阿齊姆緩和地說,一手扶住他的胳膊肘,像是為他領路。

「我貼住牆,貼得緊緊的,你知道嗎!是我的身子引著我,救了我!你知道為什麼?因為吸了大麻,腦子就開竅了,宇宙萬物都明明白白,我的心能夠感受天外召示!它感到有東西靠近,就警告我的身體,然後,我的身體告訴我,讓我這個活在表面的凡人感覺到有種不是人的玩意兒在向我靠近。」

對這個旁證得持有很大的保留態度,阿齊姆盡量客觀地想,他幾乎有些失望。老頭兒在那天晚上很可能受毒品影響太重,所以不太清醒。得從他的話里把真實但被誇大的部分,和腦子發熱造成的臆想區分開來。

「這時,那蠱從陰影里躥出來,全身穿著黑袍,頭上罩著風帽,把臉藏起來。她走得很慢,長得非常高,差不多有兩米。她進了下面那條死胡同。」

說著,他們來到一個岔路口。這個岔路口和旁邊的巷子一樣狹小。老頭兒指了指他那天晚上站的地方,然後,用手指點了一下鬼走進去的那條死胡同。

「如果她沒有在離開前抬起頭的話,我也不會曉得她到底長得什麼樣。她想望一下高處,就在這時,借著月光,我看到她,一張鬼臉,沒有面孔,只有肉和牙齒!自打那天起,我每個晚上都做噩夢。」

阿齊姆向死胡同里探著身子看。巷子不是很深,與這個地方的其他巷子相比,旁邊的房子也不是很高,幾幢兩層高的樓房緊挨著,其中有幾幢已經完全荒棄,不能想像有人住在裡面。「這之後,你又呆了很久嗎?」偵探問道。

「至少五分鐘。我嚇癱了。你知道,我害怕極了。接著,我沿著房牆根兒飛快地跑回了家。」

「那麼,你是從死胡同前經過的?」

「對,但是,裡邊兒看不清楚。我想,衚衕裡面是空的。起碼,我從那兒經過的時候,鬼沒有跑出來。」

阿齊姆點點頭,他掃視了一下巷子里的門面。一共有十三扇門。不過,那傢伙有可能從巷底翻牆逃走,那堵牆不是很高。

「你很熟悉這個街區?」阿齊姆問老頭兒,老頭兒點頭承認,「那麼,你大概知道牆的那邊通什麼地方,就是巷底的那堵牆?」

「另一邊是個後院,堆的儘是些廢磚亂石。」

就是說,那人可以向各個方向逃竄。阿齊姆掩飾不住自己的失望。

「自從那以後,你又看見過她嗎?」

「哦,沒有!我可不想再碰著她!」

阿齊姆謝過老頭兒,又去找第二個證人,一個衣鋪老闆。他在鋪子里找到他時,他正在作祈禱。穆安津剛召喚信徒作下午祈禱。

阿齊姆在門口等著祈禱結束,心裡默默地念著《古蘭經》中的祈禱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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