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的早晨,達勉修士見到的是個神采奕奕、情緒快活的瑪麗詠。
她在毛衣和牛仔褲上套了件白色羊毛大衣,配套的羊毛帽,一隻包斜挎在肩上。濃密的頭髮塞在帽子里,達勉修士這才第一次注意到她的面容。在寒冷中,她的綠色瞳仁顯得不再是那麼黯淡,圓潤的顴骨為她增添了一絲斯拉夫人的神氣。
她下唇上的一道疤痕讓他納悶了片刻,不過他很快就打消好奇心。
他們九點半不到就到達了阿弗朗西。兩人直接上了屋頂閣樓。
他們在沉默中清點書籍,一直干到中午。這時,修士建議出去吃午餐。瑪麗詠原本期望能夠擺脫眾人去讀她放在包裡帶來的那本日記,可身不由己。圖書館館長堅持相邀,還要給她介紹一番聖米歇爾山捐贈手稿的詳細歷史淵源。
她不知道是因為在昏暗的光線里辨認書名的緣故,還是灰塵的關係,傍晚回到家時,她感到有些頭痛。
她在浴室的一個柜子里找到了止頭痛葯。她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等著疼痛消失。
微弱的光線催人入眠,她的視線漸漸模糊。
她失去了知覺。
只看見櫥門開著。
疊在一起的各色衣物。
顏色混在一起……
她的視覺又清晰起來。忽然,瑪麗詠很清楚地辨認出衣物的細節。
襯衣的袖子沒有折好,露在了外面。這不可能是她。
在這方面,她知道自己很挑剔。一切都整理得一絲不苟,這樣,她就不用在早晨匆匆熨燙衣服。她記得很清楚,因為衣櫥里沒有足夠的衣架,她還發了一頓脾氣。為此,她特別仔細地把襯衫一件件折好,疊起,袖子很平整地折在衣身下面。
現在,袖子露出來,不是所有的袖子,只有幾隻。
這一點就已經足夠。有人把她的衣服換了地方,最起碼,有人翻動過她的衣服。
瑪麗詠一下子從床上跳起。動作過猛,頭有些發暈。
她在床前呆了片刻,等著暈眩消失。
然後,她把卧室檢查了一遍,沙發、床和浴室,一樣不漏。她在樓下同樣轉了一圈。
她覺得呼吸困難,不放過任何角落,一切可疑跡象,她隨時準備著喊叫,準備著出擊。
她不時回到門口,確定電話機一直在那兒。
她不太認得這個地方,她還沒來得及熟悉,很難說,是不是有其他東西被移動過。可是,一種直感告訴她,這個人也一定動了其他東西。
她是不是該立刻打電話給DST?
房子里沒有其他人,沒有直接危險。
有人趁她不在,偷偷溜進過屋子。
她竭力穩住呼吸。
沒有人會在這兒找到她,沒有人。她在這兒很安全。DST的人向她保證過。這是他們的工作,他們都是行中人,她沒什麼好害怕的。
她的心跳漸漸恢複正常節奏。
她的門鎖不曾被撬開過。
是兄弟會的人。有房門鑰匙的那個人。
這次實在太過分了。她抓起電話機撥了個安娜修女留下的號碼。
話筒里是加布里埃拉修女悅耳的聲音。
「加布里埃拉修女,我是瑪麗詠,能幫我叫一下安娜修女嗎?」
她沒有多等,安娜修女幾乎立刻就接過了話筒。
「有什麼事?你和我們一起來吃……」
「誰有我家的鑰匙?」瑪麗詠問道。
「什麼?有什麼事不對頭……」
「誰有鑰匙?」
「嗯……我們,我是說:兄弟會。我們這兒所有鑰匙都有備份,這串鑰匙放在修道院僧院。大多修士和修女每天進出時都要用。所有門的鑰匙都在,包括你住的房子在內的各處附屬房產。出了什麼事?瑪麗詠,我覺得你很緊張,有什麼問題嗎?」
瑪麗詠在心裡分析著她的回答,她完全沒有料到。
「瑪麗詠?」
「嗯……不,沒有問題。我……我是想入非非,很抱歉……」
「上來和我們一起用晚餐吧,我們……」
「不,謝謝你。我留在家裡,我還有事要忙。謝謝,晚安。」
她掛斷電話。
兄弟會的每個人都能進她的家。
那又怎樣?她這又碰上什麼事了?她不是在找嫌疑犯,她也不處在某個陰謀的中心。
可是,有人進了她的住處,翻動了她的東西。
「是安娜修女,或是另一個修士,」她猜測道,「是為了確保我沒有帶自傷的東西……沒有帶武器……她負責我的安全,或者說,她得監視我。她要確保,在我消沉的時候不會幹出傻事……如果我是她的話,我就會這樣安排。」
那麼,那封信呢?那個謎語?
是場遊戲。
誰設的遊戲?為了什麼?
讓我散心,讓我想別的東西……
瑪麗詠沒能說服自己。
這一切很不明朗,各種念頭在她的腦子裡混在一起。她唯一敢肯定的就是暫時不要多透露自己的想法。不管這是兄弟會安排的遊戲,目的是監視她,或讓她消磨時光;還是,某人出於個人目的,她都得以退守的態度,暗地觀察,等待適當時機,才能行動。
她得採取措施。
她不能避開眾人耳目去請一個鎖匠來,但她至少可以表明,自己不願受人打擾。
她搬掉門口花几上的幾件裝飾品,把花幾一直推到門前頂住。
她直起腰,氣喘吁吁。這下至少可以保證,她在的時候,沒有人能夠打這兒過。
她覺得自己有點小題大做。
如果她真的在冒生命危險的話,不是一個花幾能夠保護得了她的,最好還是立刻把情況告訴DST。相反,如果她相信,發生的一切真的只是用來保護她的措施,她就沒什麼值得害怕的,她自己臨時安的這把「鎖」也就沒有任何作用。
不,還是有用的,對我,對我的腦筋有用。我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而且,這樣做對任何人都沒有害處。
這個晚上,瑪麗詠沒吃什麼東西。她大多時間都盯著門口,人坐在沙發里,一邊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
她的思緒不時回到傑瑞米的日記上。他有種很特別的方式來講述自己的生活,描述他住的地方:這節曾經豪華奢侈,如今凌亂不堪的火車廂;他很不謙虛地把自己描繪成一個英俊男子;他袒露自己的憂鬱,沒有絲毫的害臊,讓瑪麗詠感到驚訝。詞語的選擇至關重要,讀的時候可以感覺得到,麥特森花了不少時間來記他的日記。
這是份個人的懺悔,很快可以感到此中沒有任何自誇的成分,作者一心要把在開頭幾頁中讓人隱約可以預感到的慘劇記錄下來。
傍晚時的發現遏制了瑪麗詠閱讀日記的熱切心情。她覺得自己並不處於一種良好的精神狀態。
現在,這股熱切感又復活了。
是好奇心。
誰是傑瑞米·麥特森,除了開篇介紹,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樣的?
他是哪一種人?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卑鄙的小孩被殺案件?他自己承認對著受害者名單潸然淚下。
瑪麗詠取來這本黑皮書。
她打開一瓶金酒,倒了一杯,摻和了些橙汁,然後陷進沙發里。
窗外,鎮子進入夢鄉。
她把書翻到開始處,上次停下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