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淺藍色的光籠罩著卧室,太陽光已經完全消失了。只有單人沙發和燈的四周有一圈琥珀色。
「加布里埃爾塔,黃石頭。」瑪麗詠朗讀道。
她把記事本擱在膝蓋上。
那人到底要她幹什麼?把她引出去做跟蹤遊戲?
她抬頭向窗戶看去。夜色中,公共墓地好像老了幾個世紀,裡面的十字架看著讓人害怕。苔蘚看上去肉鼓鼓的,把一塊塊石頭連在一起。遠遠的上方,融成一團的修道院端坐在岩石上,守視著小屋。
瑪麗詠找來安娜修女這天早晨給她的地圖,把她展開在矮几上。
加布里埃爾塔的位置有些偏僻,在山的西樑上。
這是座圓塔,依海而立,有兩條道通向那兒。其中一條在漲潮時就不能通行,要走這條道得從大門出鎮子,繞一個圈子到法尼爾。
另外一條道對新來者說比較複雜,先要爬到鎮子的高處,一直到修道院巡查道,然後從「法尼爾坡」重新下山,直到加布里埃爾塔。
有地圖在手,不該有很大困難。
瑪麗詠折起地圖,下樓取大衣。
當然,她要去。現在,她的好奇心被喚醒。否則,做什麼呢?洗個澡,胡猜一通這個遊戲的理由?那也太枯燥乏味了。
枯燥乏味,還惹人生氣。
她整了一下衣襟,一口氣喝完一杯水,走出門,細心地用鑰匙鎖好門。
小街跟下水道一樣黑,就像是中世紀陰暗的小巷:一邊是墓地地基的外牆,另一邊是一排小房子,到處是老石頭,當作路燈的是一盞熄滅的鍛鐵燈籠,在風裡發出嘎吱聲。瑪麗詠意識到自己沒有電筒照亮腳下的路,也不能看一眼地圖。可幸的是,她腦子裡對要走的路徑很清楚。不必想著從下面走,她下午時看見,海水已經上漲,現在,海浪該舔著城牆了。
她向左走。
地面由磚塊鋪成,瑪麗詠什麼也看不見,她走在一團漆黑之上,只聽得到自己的腳步聲。
一串台階出現在她的右面,台階沿著墓地通向山的高處。
她豎起衣領,保護脖子不著涼,雙手插在衣袋裡,雙肘夾緊身子攀登台階。
階梯很窄,轉了好幾個彎,在石灰剝落的矮牆和老房子中間穿行。不一會兒,瑪麗詠已經能俯瞰鎮子,很少有光線從那裡發出來。
路上空無一人。
她來到修道院的腳下。這兒是信仰的堡壘,面對海灣,威力無比,主宰著一切。瑪麗詠在它的佑護下走了一程,一直來到一道很高的階梯前,階梯之下是條蜿蜒的山路,在樹木間曲折地向下,直通到法尼爾。
風更大了。
加布里埃爾塔出現在下方,掩映在覆蓋山嶺西邊和北邊的綠色植被之中。塔比較高,特別寬,它與山上的其他建築隔離開來,就像是個賤民。
海浪拍岸聲與海風呼嘯聲彙集在一起。
瑪麗詠終於來到一扇開著的窄門前,窄門通往塔的一側。
一道巨浪拍在塔的另一邊,撞在石頭上摔成碎片。
瑪麗詠嘹望了一會兒眼前景緻,忽然感到不知所措:她與海面處於同一水平。她陡然失去了安全感,沒有了控制一切的感覺,變得不堪一擊,彷彿遭到擺布。
對,就是這個詞,遭到擺布。
從高處俯瞰,圍繞著她的這一大片黑色顯得美麗無辜,就像是一幅畫。現在,大海可以伸出任何一隻兇惡的爪子把她抓住,只要它驟然動怒,就可以把她拖向大海深處。
微弱的光亮讓每個聲音變得更響亮、更可怖。瑪麗詠把脖子深深地縮進大衣領子里。她沒有害怕,在黑暗中與大海靠得那麼近,這讓她感到不自在,可是,她不害怕。
現在,她已經到了加布里埃爾塔,接下來,要找到一塊黃石頭。
山路已經消失在她身後,泥土小路坡度舒緩地伸向海岸邊的陡坡。
一道閃亮的圓弧突然出現在路的盡頭,它咆哮著摔成碎片,泡沫在礁石上飛濺。海水靜止了一個瞬間後就向後退去,像是一根巨大的舌頭,剛嘗過了這塊土地的味道。微微的天光反射在上面,鱗光閃動。
瑪麗詠站在世界的邊沿,頭髮被寒風吹得亂飛。
她不後悔自己下山來到這裡,這樣的氣氛值得體驗。
「一塊黃石頭,只要找到黃石頭,看看這個遊戲到底要把我引向哪裡。」
她一步一步向前,搜尋地面,辨認地上僅有的幾處淺色痕迹。
她很快就走過圓塔,離海越來越近。現在,她在海面之上不到一米。
海水不停波動著,摔打在岸邊陡坡上,發出巨響。瑪麗詠盡量離它遠些,一不小心,就被噴了一身大海的唾沫星子。
不見黃石頭的一點影子。
除非它只有一丁點兒大,藏在灌木叢里,她沒有電筒,根本找不到。
瑪麗詠走到小路盡頭,前面就是敞開著的海的王國。
黃石頭……黃石頭……得知道它到底指什麼!
她掉轉頭,重新朝著圓塔向上走。
有許多白乎乎的點子布滿了泥地。
一塊更大、顏色更深的光暈緊靠著加布里埃爾塔的石牆,那是一塊礁石,很可能是黃色。
瑪麗詠向後扳動礁石,很沉。
石頭滾到一邊,喀喳聲被波濤聲吞沒。
瑪麗詠一把抓住露出來的信封,不讓它飛走。
上面沒有一個字。
她把信封塞進衣袋裡。
在她的上方傳來呼哨聲。
起初很輕,接著,越來越響。有什麼東西開始拚命地吸氣,好像是一頭氣喘吁吁的巨大怪物。
瑪麗詠觀察著圓塔和塔頂,喘氣聲好像是從那兒傳來。這時,聲音被淹沒了。
最後幾個音符被一陣水聲吞沒,就像有道閥門突然關住了水流。
頓時,氣流發出猛烈的撞擊聲,比雷聲更乾脆,回聲更大。瑪麗詠驚嚇地一跳。
回聲在塔內回蕩。看到海水退去,瑪麗詠才明白,塔的腳下有許多長長的開口,很像水平的槍眼。巨大的海浪有時從這裡鑽進塔內,拍打著塔的內部結構。在退潮時,海水吸住空氣,發出悠長的呼哨聲。
瑪麗詠看夠了,冷氣開始侵入她的身體。如果到目前為止,她還只不過是感到不自在的話,現在,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開始忐忑不安。
正當她重新走在修道院巡查道上時,第一次看到一條人影。
這條人影就在下面,在鄰近的一條小巷子里,她處在高處,距離人影幾米遠。她才注意到有個人在那兒,那人無疑也發現了她,因為他不時停下腳步,抬頭朝著她這個方向張望。可惜他離得太遠,瑪麗詠看不清。
瑪麗詠加緊步伐,時間還不晚,但風實在太大,人們都不敢出門,暴風雨正在逼近,這已經沒什麼好懷疑的了。可是,出現這樣個人物,讓她心神不寧。
這條人影被狂風推著,前進得很快,並且繼續窺視著瑪麗詠。
瑪麗詠不想與任何人打照面,更何況還是個陌生人。不,現在不行。
她下了第一層台階,又飛速奔下第二層。通道狹窄,先是在兩幢空房子間向右轉,然後左轉,接著又轉了個彎,又是台階,瑪麗詠真是疾步而下。
她的耳朵里發痛,暴風雨來臨前的大風一陣緊接著一陣,吹個不停。
她終於來到小街上,她的小街,風減小了。
她在陰暗的巷子里跨過最後幾步。
這時她驟然止住腳步,停在一堆意外路障之前。
他在那兒。
就在她面前。
無聲之中,一道光唰地亮了,直直照著瑪麗詠的臉,她向後退了一步,用手臂遮住眼睛。
「嗨!」她抗議道。
對方沒有反應。
瑪麗詠僅僅得空看到陌生人比她高出很多,長得很魁梧。
「請你把電筒放下!」她叫道,「我的眼睛都被你刺瞎了。」
她看不見他,只聽到他在移動,鞋子在磚塊地上發出嘎吱聲。
「嗨!我和你說話呢!」
電筒熄滅了。
「我不認識你,你是誰?」一個帶著濃重北方口音的男人問道。
「對不起?你是在開我玩笑吧?是你用手電筒光照我。」
「那是我的工作,我的小夫人。我是守夜人,你呢?」
瑪麗詠略微放鬆了些。她感覺到背部一輕,自己原來比想像的更緊張。
「我是……受修士和修女的邀請,到……」
「我猜得不錯,你和兄弟會在一起。看見你的面孔陌生,我就猜想到了。加埃爾,加埃爾修士通知我,他們要接待一個夫人冬天在這裡隱居。很抱歉,讓你受驚了。」
瑪麗詠很生氣,有人竟然說她要在這兒度過整個冬天。
「算了,別再提了,」她說道,「我叫瑪麗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