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幕

1928年3月。

開羅城東,哈里發古墓。

夕陽西下,從窗戶平射入寬大的古墓,彷彿一隻赤紅的眼睛,把石頭染上淡淡的血色。古墓就像是座幽靈出沒的城市: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黃沙和穿堂風,周遭陰影越來越濃。

在簡陋的墳頭之間,散落著些傾頹的,高達幾層的墳墓,上頭還建著讓人暈眩的圓頂,清真寺的尖塔緊靠在邊上,塔里也沒有召集禱告的人。庭院寂寥,噴泉乾涸,到處都是黑沉沉的孔:有的是拱形窗戶,有的是些洞眼,明暗不定。

忽然,一陣黃昏風起,街上的沙子被風吹捲起來。

一些碎石爛瓦露出地面,原來都是些粗製濫造的石碑,經歷了好幾個世紀,早就被推翻在地。

方圓幾公頃的古墓,高大莊嚴,堪與宮殿媲美,它們守候在開羅城門外,就像是面對茫茫沙漠的最後希望——一片枯竭的、被遺忘的希望。

離城東不遠的城牆外,山嶺起伏,就像是海浪被凝固成化石。

那既不是土,也不是沙的山嶺,而是垃圾的山嶺。八百年來,城裡人把廢物棄置在這裡,一堆堆的亂石、碎陶塊、石雕殘片,構成了一幅汪洋大海般的遺址景象。

剛才還蹲在那裡幹活兒的最後幾條人影,這會兒也朝著巴布·達布·埃爾·瑪魯格門方向陸陸續續地離去,巴布·達布·埃爾·瑪魯格門通向埃爾·阿扎街區。三個小孩正在為一塊彩釉陶片爭吵,這種場面在此地司空見慣,那類小東西很容易就可以賣幾個錢。他們正在爭辯是誰第一個在亂石堆里看見了這個寶貝,三個孩子中年紀最大的那個有十二歲。

孩子們每天都到垃圾堆里來探寶,尋找些隱約有那麼點歷史價值的,又不很起眼的小東西,拿去兜售給開羅城裡有錢的遊客。

這一次,事情沒有以打架告終,年長的那個孩子眼睜睜看著兩個小夥伴帶著勝利果實離去,也就說了幾句威脅的話,比如「如果下次再在這塊地皮上碰見你們,就絕不輕饒」。

西里姆坐在一座古墓前的台階上,觀看事情的整個經過,現在,他終於站起身。西里姆在這兒呆了已經有一個小時,就等著他們全都走開,他不可以被人發現,他不能冒這個險。

今晚,他到古墓里來可是為了件頭等大事,千萬不能節外生枝。

而且要嚴守秘密。

這時,太陽已經落山,開羅城裡的燈火漸漸亮起來,土黃色的古城一點點染上歐洲式高樓的摩登光彩。如林的清真寺尖塔比開羅的老城牆還高。

西里姆是以一個從沒有渡過尼羅河的十歲孩子的眼光來看待他身處的這個古城,他以為世界的中心就在這些縱橫的街巷中。

沒有比開羅城更美、更偉大的地方了。

或許,除了今晚的約會。

西里姆對傳奇故事非常著迷,他這就要去親身體驗什麼是神話,有人向他許了諾。

該是時候了。

西里姆走下台階,沿著一堵長得不見盡頭的牆走去,他走過巴貝墓地清真寺,一直來到那人指點給他的地方。

兩座高起的墳塋之間,一條狹窄小道通向深處。

沙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些碎木頭。

西里姆看了一眼他下腳的地方,然後走了進去。

天黑漆漆的,新星初升,光線還很微弱,狹窄的通道里一片昏暗。

西里姆一直走到底,一看,是條死胡同,就在那兒等著。

夜幕已經降臨,哈里法古墓的上空,繁星開始大放光芒。

西里姆發出第一聲慘叫。

回聲在他頭頂上空曠的建築里回蕩。他已說不出話,唯有這聲本能的慘叫。

叫聲里充滿了恐怖。

他的頭髮根在變白,一直白到了發梢。就在這時,西里姆又發出第二聲慘叫。

這一次,聲音里充滿了痛苦。

一條野狗丟下剛找到的破布片,把頭轉向死胡同。慘叫聲剛剛停歇。

野狗張開嘴,拖著條潮濕的舌頭,向通道跑去。

它在入口濃重的陰影前停下。

沒有朝聲音之源前進。

才走了幾米,它已經嗅出飄蕩在死胡同底的氣味,犬類的好奇心頓時煙消雲散。

它的眼睛能看透黑夜,看見伏在孩子身上的那團影子在移動。

那團影子直起身,非常高大。

氣味一直傳到狗的鼻子邊。

野狗開始往後退縮。

影子逼近,野狗頓時屁股尿流。

尿撒在自己身上。

風捲起黃沙的祭奠,把它帶向遠方,帶向沙漠的神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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