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星期六,5月7日

雪麗·摩爾無聊地坐在她那沉悶的家中。從匹茲堡回來已經有一個多月了,她一直沒跨出過家門。她現在仍然做噩夢,但是不像以前做得那麼多了,也沒有那麼傷神了。很快春天就會帶來溫暖的陽光了。

她認為,即使在最佳的狀態下,冬天也很難熬。這是她還是個小女孩兒的時候就得出來的結論。她曾經跟一個朋友開玩笑說,是因為她看不見東西的原因,但事實上這對於雪麗來說,並不算是個玩笑,而是個冷酷的事實。不過她與其他的盲人最明顯、最不可言狀的區別就在於她從不在意自己是個盲人。同樣,她也不在意自己一直從死人身上收集影像正對她的身體帶來不可預知的危險。

她本來可以選擇任何她喜歡的地方居住,選擇一個氣候條件更適合她的喜好的理想之處。但是離開費城,就意味著離開那個唯一能被她視作家的地方。

一座掛在壁爐上面的老式比利時時鐘在嘀嘀嗒嗒的走著。在它旁邊掛著一些絲綢蝴蝶。在她卧室的床頭几上、書房裡,還有日光浴室里也掛著好些絲綢蝴蝶。她曾一度不停的撫摸它們,手握著它們,置身於它們之中。每次一有機會,她就讓布里格姆或佩恩帶著她去買。她現在仍然想著它們,但不再像從前一樣著迷了。

她打了個呵欠,胃開始咕咕叫了。她用力地拽拽耳垂,心想該吃點東西了,然後喝上一杯茶,再在沙發里睡會兒。不管是不是瞎子,在白天睡覺會感覺更安全。白天才是她能真正能休息好的時候。謝天謝地,白天正在一天天的變長。

窗外,一棵糖楓樹的樹枝刮擦在窗戶玻璃上,發出沙沙得響聲。她聽著這些聲響,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回想起童年的時候,同樣的樹枝刮擦玻璃的情形。「巧克力豆」跳上她的大腿,把臉輕輕的依偎在她的胸前,被風吹動屏風發出得吱呀聲嚇了一跳。

雪麗的這所房子位於特拉華州的布魯克勞恩海濱。它的正面是往外突出的,地產代理商稱它為巴洛克式風格,但是佩恩卻說它是哥特式建築風格,還為她的房子冠名為摩爾城堡。他還說這座房子又大又幽暗,感覺很恐怖。

雪麗知道對於一個盲人來說,這棟房子並不是一個理想的住處。與大多數房子相比,這所房子的樓梯太多。不過她買下它,並沒有從設計上有過多的考慮。她主要是看中了它寬敞的日光浴室和臨近水岸的草坪。而且這裡交通也很方便,離市中心和鄉村都很近。

外面的風怒吼著越刮越大,窗戶縫隙里鑽進來的風刮飛了幾頁桌上的盲文書。灰塵在敞開的爐膛里旋轉,被捲入了三層樓高的煙囪里。房子在呻吟。她把貓放在地上,站起身朝廚房走去,一不小心胳膊撞到了門框上,讓她很惱火。

白色的蕾絲窗帘拂過不鏽鋼的水槽,冷空氣從窗戶縫裡鑽進屋裡。她拿過一隻燒的發黑的茶壺,裝上水放在煤氣灶上,擰開了煤氣閥門,然後重重的坐到一把椅子上。

上帝啊,這孤寂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哇?

布里格姆隨時都可以過來陪著她。可是親愛的布里格姆也不能幫她消除所有的寂寞呀。

她昨晚夢到卡普維奇了,就是她在匹茲堡遇見的那個警官。匹茲堡之行是她唯一例外的一次被迫遠行,當然部分是出於約翰·佩恩的好意相勸,他一直敦促她走出家門,去散散心。她接受那個案子,大部分原因那個案子對她個人來說絕對的安全,不會有生命危險。而且能不能幫忙揭開那個隱藏了三十年之久的迷案都無關緊要。不過,她接的大部分案子都是安全的。她曾經跟著歷史學家和尋寶者去過好多地方的考古遺址。她到過墨西哥的瓦哈卡城,沃爾納屋脊,阿肯色州,康涅狄格州……所到之處帶給了她永遠無法抹去的美好回憶。

在她的夢中,卡普維奇站在一片曠野中,眼神悲傷的看著一台挖掘機從地上吊起一個水槽。水槽很沉,壓得挖掘機的鏈條吱吱作響。旁邊還站著很多圍觀的人群,看著鏟斗里挖上來一個破爛的手提箱,連同挖上來的垃圾一起倒在坑邊。

她低下頭,看到坑裡有一個裝屍袋。上面貼著的標籤上寫著「匹茲堡醫院」。透過屍袋的裂口,她看到一張女人的臉,臉很漂亮,一頭栗黃色頭髮。

這又是一個悲傷的夢,就像她夢到的車窗玻璃里閃現的那個女人的臉一樣。當然,這個夢是因頭天晚上布里格姆幫她讀的卡普奇警官的來信引起的。卡普維奇還寄來了一張航空拍攝的照片。這是一張用的是寶麗來相紙洗出來的橡樹園的照片,照片里有一輛又長又大的凱迪拉克轎車,還有一群羊在房子後面的田野上。在照片的背面用潦草的字跡寫著「1969年於橡樹園」。卡普維奇可能是在那棟房子里找到這張照片的。他的細心讓她很開心。

布里格姆是一個退了休的海軍上將,他鰥居在隔壁那所被長春藤覆蓋的大房子里。他在大學裡教政治科學,他的課都在下午,上完課後他還喜歡在學校多呆一會兒。然後每天晚上回家的時候,他都會順道去看望雪麗,為她讀郵件,喝上一杯茶或講講他過去的那些英雄事迹。

雪麗的私人郵件很簡單;她有一個會計師為她處理財務事宜。因此大多數信件都是垃圾郵件,她和布里格姆一般都直接扔掉了。喝完下午荼後,她收到了一封很正式的信件,是從她以前用來接受公共郵件的信箱收到的。早些年她還不怎麼出名的時候,她一般一周內就能讀完所有的郵件,而且幾乎每封郵件都回。現在,郵件太多了,大部分信件都沒被拆開過,直接推到了地下室里。成千上萬封信,數都數不清。

雪麗知道這些信件通常是以死亡為主題的,因為求助的人太多,她不得不進行一些篩選。這讓她很內疚。多年來她用她的特殊能力幫助過很多人,但在這個充滿痛苦的世界裡,這些幫助似乎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布里格姆九點準時過來了。有一些信是從大學寄來的,邀請她去做講座。有一封墨西哥當局寄來的信,是關於瓜達盧佩大教堂的連環兇殺案。一個教師從弗吉尼亞藍嶺寄來一封信,她想知道她的一名四年級學生的死亡原因。阿拉巴馬州吉斯本市的一個女人寄來了一條絲質女式內褲,她想知道她丈夫的情婦的名字。還有一位男子寄來了幾根頭髮,他想找到失蹤的雙胞胎孩子。還有一位白血病患者寄來干血樣,請求幫忙尋找合適的血液捐獻者。大部分人都沒把握她到底是做什麼的,他們僅僅是抱著一線希望,想找到一個可以幫助他們的人。

還有一些求愛信,總是不斷有人寄來求愛信,有的文筆動人,有的言語下流。幾年前她甚至收到過一封信,邀請她去為男性雜誌做袒胸模特。

分檢完所有的信件後,她請布里格姆為她讀一讀那位四年級教師的來信。

這位老師在信中說,她的學生名叫喬舒亞·貝茨,今年九歲,在靠近呂略的藍嶺山上跌落山崖而死。當地報紙在新聞中說,孩子跟隨父親上山伐木,他在林子里玩耍時迷路了。第二天,搜救人員在休斯河的隘口找到了他。很顯然他是在黑暗中不慎走到懸崖邊上,失蹤摔死的。

信封里還附了一張這個孩子的照片,照片是在學校的禮堂拍的,照片上的孩子有一雙棕色大眼睛。很多人都不知道雪麗是盲人,所以隨信給她寄來一些照片。

「可以把照片遞給我嗎?」她對布里格姆說,她喜歡手裡拿著東西。

布里格姆把信封遞給她,然後察看信中附的其他資料。

「這兒還有一份剪報,」他說道。

「請繼續念。」她說著,同時用拇指和食指捻著照片。

布里格姆默念了個把分鐘,然後開口讀道,「幾車人的志願者組成搜救隊從斯湯頓出發,在周二早上到達呂略,把搜尋範圍鎖定在隘口東面。一點鐘後,志願者們被宣布撤離,已經在河床上發現了屍體。官方拒絕發表任何評論,但據一名志願者透露,事故現場慘不忍睹。下周末將在哈里森堡對屍體進行解剖檢驗。」

這封信是男孩的老師,一位自稱格瑞塔·米切爾的女士手寫的。她在信中說,她曾經看見過男孩身上有傷痕,並追問過男孩受傷的原因。她肯定這個男孩有被他父親虐待的跡象。她向弗吉尼亞兒童保護協會反映過情況。也再三地給州政府的有關部門報告過,說這個孩子有危險,但沒有人管。現在他已經死了,他們就說他是死於意外。竟然沒有人為這個可憐的孩子說句公道話,這令她很氣憤。她讀過雪麗的事迹,希望她能幫助警察把害死男孩的兇手送進監獄。在信的結尾,她請求雪麗與佩奇縣治安官聯繫。

「你怎麼看?」布里格姆抬起頭,看著雪麗問道。

「嗯,我猜如果我現在想要做點什麼事的話,應該會首先考慮這件事。」她說。「這無疑是個值得關注的案子,不過我想當地警察可能不這麼看。」

雪麗猜得太對了。警察,尤其是小鎮上的警察,通常不會接納外人在他們的管轄範圍內管閑事的。不過她還是決定去那兒看看,就當是坐飛機出去散散心。

「幫我打電話訂張機票,」她對布里格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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