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星期三,5月4日

賽克斯重新回到了懷爾德伍德,不過這次他沒有受到當年他從這裡被警察帶走時人們的熱忱歡呼。甚至在《愛國者報》上連個副版新聞都沒有。想當初,在1976年秋他被抓時,各家報紙上頭版連續報道了五個星期才罷休。

幾乎沒有什麼人還能記得他的名字,也幾乎沒有人還認得出他的相貌。他的臉已不再是二十五歲時那般年輕朝氣和充滿野性。現在的他,面帶疤痕,看上去比他的實際年齡還要老。亂蓬蓬的蒼白頭髮,脖子上還長著顆肉瘤。人們大多看到他就會馬上把眼光從他身上移開。當他走在人群附近時,人們要麼低頭看著地面,要麼把眼睛瞟向一邊。就像榆林里養老院里的老太太們一樣,每次賽克斯走進去時,她們就會拿著拖把在綠油布地面上,一圈一圈的繞來繞去,以此來阻止他往裡走。

不過安德魯·馬科應該對他的印象還挺深的吧。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面貌已經變了,不過馬科肯定還記得住他的名字。蘇珊當初故意讓她的父親知道她跟一個進了大牢的傢伙混在一起。她故意讓他知道自己的女兒跟一個垃圾在外面胡作非為,讓他想保護自己的女兒卻無能為力。蘇珊總是想盡辦法來故意氣她這個偽君子的老爹。而馬科肯定也恨透了賽克斯。

那麼如果馬科的女兒被發現遭到謀殺後,他肯定會把懷疑目標放到賽克斯身上來。所以在殺蘇珊之前,他的目標是先除掉安德魯·馬科。

塞克斯被釋放之後面臨的首要困境就是工作問題。他不再對毒品和酒精感興趣了,所以就打電話給了特倫頓監獄的假釋官員,請他幫忙給他的工作開綠燈。找他們幫忙,比他個人去求人要管用的多。

他在俄克拉荷馬州監獄裡服刑時,服刑人員的工作會得到一些報酬。他在服刑期間總共工作了差不多三十年,一小時按48美分計算報酬。出獄後,用這些錢,他買了一輛舊房車和一輛吉普車。他的房車是品藍色的,停放在一堆煤灰上。在屋頂上,一堆易拉罐中間支著一根三腳電視天線。拖車後面的小溪里散發著污水的臭味,冬天還好受點,七八月間老遠聞著就臭氣熏天的。房車小屋外面,到處都是壓扁了的拖車和報廢的汽車,舊車胎,還有些丟棄的彈簧床墊等雜貨。垃圾袋子都被牛和野狗撕的到處都是碎片。

風從破窗戶里灌進來,窗戶用破木板和管子修補過,不過還是不擋風。他又習慣性的把手伸到了脖子後面,使勁的抓擦著那裡的傷處。

賽克斯從小生長的地方離這兒只有幾百英尺遠。他的父親名字叫奧伯林,在二戰結束後帶著他的媽媽來到這個地方過著偏遠的郊外生活。奧伯林並不是作為一個士兵從戰場上回來的,而是剛剛從內瓦克監獄裡被釋放出來的。他料想在郊區,警察少,更好混些。但是鄉村生活並沒有比城裡生活給他帶來更多的機遇。一次他在阿瓦隆郊外的一個加油站試圖搶劫時,被人開槍打死了。

廚房的桌子上有一本電話本攤開著,本子上用黑色筆在吉姆·林奇的名字上划了個圈。吉姆·林奇從前是懷爾德伍德的警察局長。賽克斯開車到大西洋大道26號去探聽消息時,才發現林奇已經退休,吉姆·林奇的女兒奧肖內西現在在這個警察局工作。電話本里也沒有記錄到馬科一家的聯繫方式,也就是說蘇珊也許已不在人世,或是嫁人了。

賽克斯點了一支煙,打開已經褪了色的窗帘。鄰居家的拖車就停在三十碼外。透過窗戶,能清晰的看到她家客廳牆壁上釘著的雜誌彩頁。有幾十幅的搖滾歌手,還有全美汽車比賽協會車手的圖片,以及一些從《花花小姐》雜誌上撕下來的裸體插頁。

賽克斯打開包,把東西都扣在餐桌上。然後把啤酒、芥末、麵包和臘腸放進冰箱里。彩票和香煙被他塞進了口袋裡。

屋子裡的傢具都好布置,即使是車子也好說。現在做任何事不用再找擔保人了。而且買完東西還可以延期一年支付。想到這兒,他忍不住笑了起來。真他媽的爽!他這麼想著。

賽克斯近來一直想起在詹森里德監獄跟那個女神經科醫生相處的事。他在賓西法利亞州的路易斯博格監獄服刑時,正遇上政府推行的聯邦資助改革計畫,租用私立監獄關押犯人也作為這個計畫的一部分推行。賽克斯作為一名非暴力犯罪的服刑人員,將有資格獲得自由釋放。所以他和其他囚犯共750名被轉移到得克薩荷馬的詹森里德監獄。

私立監獄一點也不像賽克斯之前所見過的和想像中監獄的樣子。這裡的監獄走廊里牆壁上雕刻著藝術畫像,每間屋子地上都鋪有地毯。大廳里的喇叭流淌出優美的音樂。消遣室里給人的感覺更像是電視早間欄目里推薦的礦泉療養俱樂部般豪華。

「歡迎你來到這兒,賽克斯先生。」他還記得那名醫生這樣對他問候的。她說話的時候,同時伸過一隻小巧幹凈的手,「我相信你一定會感覺這裡比路易斯博格的那些傢伙住的好得多。」

賽克斯打量著她,在時髦的金黃色短髮下,她戴著一對紅色的淚珠狀耳環,在賽克斯看來,它們就像兩滴鮮血掛在耳邊。他能聞到她身上散發著的昂貴的脂粉味。這種香味很令人舒適,當然也很昂貴。不像他媽媽曾用來塗抹在鬆弛的脖子上的那種廉價粉末,看上去就像在脖子上灑了一袋子麵粉似的。

「要喝點水嗎,賽克斯先生?」她從不鏽鋼的大水罐里倒了杯水。冰塊在玻璃杯里撞擊,發出清脆的叮噹響。

窗外的防彈玻璃上掛起了霜珠,空氣里還在飄落著零星的雪花。賽克斯盯著她胸前隆起的部位,透過紐扣間的縫隙,他看到她的腹部平坦白皙。

「很喜歡看嗎?」她停了幾秒鐘然後問道。

賽克斯把目光移到她的臉上,沒有作聲。他覺得她有些與眾不同。

「我會給你每一次表露自己想法的機會,賽克斯。在詹森里德監獄也有很多規定,不過從不反對每個人表達自己的意見。」

她的話說的很慢,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就像杯子中的冰塊一樣傳入心底。她把胳膊伸向窗戶,然後伸出手指窗外的世界,對賽克斯說:「你有想過出去嗎?」

他還是靜靜地盯著她看,沒有作聲。

「從你年輕時的教育背景上來看,你沒有什麼機會成就自己了。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得了你。你的家人,老師們還有那些警察,他們把你塑造成他們希望你成為的樣子,你倒沒讓他們失望。」她換了個姿勢,交換了一下叉著的雙腿,接著說,「所以說要拯救你自己,你必須學會如何容忍你的情緒,賽克斯。你必須學會冷靜的宣洩憤怒。你也應該時刻告誡自己不要輕易動怒。不要把自己的憤怒發泄到別人身上,這也是社會生活的法則。做到這些,你才能獲得重返自由的鑰匙。」

重獲自由?真的可以重新獲得自由嗎?

賽克斯此後分別在一個五金車間和一個擠奶廠工作過。他學會了小型機械的修理,也通過了普通教育水平測試,在他所在的班上,沒有一個人考試未通過。他們明白自己需要學習一些技能,以後才有出路。獲得假釋者將會有機會被安排工作。毫無疑問,他們都將成為機修工和修理工,工資不會太高,但有一技之長也可以很快安定自己的生活。

日升月落,歲月如梭,七十年代步入八十年代,又一晃就到了九十年代,新的世紀就要來臨。某年前的一天,女醫生用十五分鐘的時間影響和改變了他的一生,那些年裡他一直安靜的呆在詹森里德監獄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是那個女醫生成全了他人生的轉變。

賽克斯抓起他的香煙盒,大聲哼著歌朝吉普車走去,驚跑了一隻在附近覓食的野貓。他駕著車行駛在那座俗氣的紀念碑下,這座紀念碑是用生鐵鍛造而成,為了紀念公園的奠基人而建。紀念碑由麥穗狀圖形和一個小天使雕像組成的拱形建築。一個個家庭聚集在這裡,游泳,夜餐,或打羽毛球。在州級公路旁的天堂樂園沒有成為遊人的夏日露營場所和休閑地,倒是以飛車簇,吸毒者和妓女聞名遐邇。

公路向前順著內斯哈哥河蜿蜒著通向格拉斯桑德。過去通往這裡的公路主要承擔著貨運服務。而現在它成了海鷗覓食的地方,也是一些模樣奇特的蛇和龜曬太陽的場所。

老人們還能記起這塊地區原來的樣子。1942年的一個酷熱的夏天,一隊建築隊開著起重機等重型機械進駐了此地。他們來此的目的,是為了在新澤西這片沼澤地上建立一個大的有害垃圾掩埋池,來處理來自紐約市和新澤西北方城市的實驗室,化學研究設備,醫院門診等單位排放的危險性廢液。建立這項工程將可以為新澤西州帶來新的稅收收入,而且政府也承諾不會對海域造成危害。

政府以每天18美元的報酬僱用當地居民幫忙從沼澤地里把污水排放到內斯哈哥河中。老一輩的人們都還記得當時夏日裡惡毒的太陽炙烤著大地,沼澤地里到處是毒蜘蛛和有毒的常春藤植物。此外,還有由熱毒引發的疾病,抓破了蛀蟲叮咬的傷口引起的感染,飲用河水引起的痢疾,還有狼蜘蛛和水腹蛇帶著的令人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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