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復活節早晨,3月27日

在匹茲堡國際機場地面出口處,雪麗坐在機場免費助力車上,她的身邊放著一隻單人旅行包。小車每拐一次彎,就發出嘈雜的聲響。雪麗在酒店問訊處附近下了車。

她辨別著人聲嘈雜的方向,慢步走向行李認領處。一群小孩子在她周圍尖叫著玩「小猴兒搶球」①的遊戲,很快就在人群的抱怨聲中散開了。她聽見有人耳機里細微地傳來埃爾頓·約翰的聲音;一對夫婦在爭吵著相機到底歸誰所有;一個警察的無線電對講機里正在報告在臨時停車場發生的一起交通事故。

隨著一聲尖叫,行李傳送帶上的箱子突然倒向一邊,接著聽到一聲跺腳聲,有人撞到她的肩膀上。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一雙和她差不多大小的手伸過來及時地拉住了她。「非常抱歉,親愛的,」一個修女咯咯地笑著說。「上帝保佑您!」

大廳里的門開開關關的,她感到一絲寒意。她穿了一條黑色的家常褲和一件剪裁漂亮的紅色羊毛上衣,腳上穿著一雙耐磨的鞋子。

在正對面的問訊處旁,一個穿著起了褶的黑色長大衣的男人一直在注視她。他站在那裡,手插在褲兜里。他努力讓自己集中精力注意行李認領處附近的人群,不過,他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游移到她的身上。她真高雅,他心想。

在行李認領處附近,有幾個年輕女子比較像他要接的人。其中有一個最符合他想像中的樣子。她穿了一身黃褐色的旅行服和一雙旅遊鞋,紅色的長髮紮成了小辮子。第二個人,淡淡的銀灰色的頭髮,穿著一身連衣褲和一雙細高跟鞋。還有一個,灰色的頭髮梳成了馬尾,身穿紫色的套裝和一雙跑鞋。

他突然想到,應該自己或者是讓托尼諾事先上網查查這個女人的資料,也許還能在網上找到她的照片,列印了帶過來,就方便多了。不過,他們倆在過去的四十個小時里,忙得只睡了不到四個小時,就更別說抽時間去收集這樣的信息了。

行李認領處亂鬨哄的,人們都在擁擠著領取自己的箱包。他抽空又瞄了一眼問訊處旁邊那個黑髮美女。之前有幾個男人停下來和她說話,大多似乎是想以幫忙為名跟她搭訕,但都被她用那高雅的微笑一一回絕了。他也想走到她的身邊,隨便和她聊點什麼,只是為了看她也給他一個微笑。不過,他是個比較靦腆的人,所以作罷。

人群三三兩兩的散開了。穿旅行服的小姐跟一個戴著黑色斑紋帽子、留鬍子的男人會面,然後提著一隻箱子離開了。穿細高跟鞋的女人叫了一個行李搬運工幫她搬走了一隻織錦的大衣箱,這個大箱子真夠大,估計能把他的整個衣櫥給塞進去。那個穿紫色套裝的女人跟她的丈夫和三個孩子會合了。他掃了一眼周圍,只看到一個單身女性,他看了看錶然後又朝門口看了看。行李傳送帶上還有兩個大廂包,但是周圍沒有看到像他要接的人。

什麼東西軋過了他的一隻腳側,他低下頭,看見一個頭髮零亂的小孩子的後腦勺,一隻胖乎乎的小手正從他身後伸過來,夠著他前腳旁的一隻橡皮球,孩子的臉貼著他的褲角。他心想,這個孩子是否能聞到他鞋子上的死人味兒呢?

他換了個站姿,然後很自覺地抬腳走過了地毯,手指伸進衣兜的煙盒裡掏出一支「活力」牌香煙含在嘴裡。

這時,一個肥胖的女人乘著下行的電梯,向他所站的方向使勁地招手。她留著一頭金黃蓬鬆的頭髮,妝化得很濃。一隻胳膊上掛著一隻購物袋,另一隻胳膊里抱著一隻白色的小狗。

「呀嘿,」她帶著讓人發顫的聲音大聲叫起來,他閉上眼,心想,不會是這個女人吧,自己的意識會崩潰的。不過,一個頭戴草帽,衣著閑散的男人穿過他身邊,跑到了那個女人跟前。他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轉過身去看問詢處。

她是不是從出口裡下來時耽擱了?或者是她身體不舒服去了洗手間了?還是她到機場的另外一側等他了?他猜測這兒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問訊處,可是他已經特地問過地面交通處了。

大廳里就只剩下那個穿紅衣服的漂亮女孩兒,還很耐心地站在那邊等著什麼人來接她。

喇叭里開始播放通告:出口通道里無人看管的汽車將被拖走,行李傳送帶上沒被取走的箱包也將被移走。他有些遲疑地抬腳走向她,他臉上的表情有些不確定,還帶著點兒窘迫。她高高地站在那裡,手臂筆直地放在兩側。

他走近她身前,看見她的頭輕輕地轉了過來,顯然她意識到了他的靠近。

「請原諒,女士,」他帶著歉意說,他的臉已經開始發燒,很小心地問,「您……是不是摩爾小姐?」

「是我,我叫雪麗,」她回答並大方地伸出手,另一隻手裡握著一支紅白相間的手杖。「是卡普維奇警官?」

他吃驚地看著雪麗手中的手杖,不由地向後退了一步,用手捂住了嘴。他沒有想到,眼前站著的竟然是個盲人,而且是個年輕漂亮的盲人女子。一頭粟色捲髮濃厚地披在了她的肩膀上。圓弧形的嘴唇呈現出的深紅色和她的上衣剛好相配。她個兒很高,胸部豐滿,渾身透著迷人的性感。她用握著手杖的那隻手捋了一束頭髮到耳後,然後把手杖拄回地面。

他快速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溫暖。「就叫我愛德華吧。」他邊說邊心想,她的美麗與不幸顯得極不協調,這種感染力讓人有些揪心。他有些忘我地把手放在她的手上,輕輕地拍著。她大概有三十歲吧,他猜測。「很抱歉,摩爾小姐,我沒想到您會……嗯……會坐機場助力車出來。」

「很方便呀,愛德華。」她欣然地說。「那麼我們要從哪邊走呢?」

他拿過她的小包,另一隻手臂攙起她的胳膊,這一刻他彷彿完全忘記了此行的任務,挺起身,自豪地帶著她向玻璃拉門走去。「我們的車就在外面。」

「這兒感覺好冷。」她說。

「是下雨了的緣故,」他告訴她,拍了拍她的胳膊,「山上可能還下了點兒小雪,所以比較冷。」

「哦。」她莞爾一笑。

卡普維奇打開玻璃拉門,冷風立刻撲面而來,嗖嗖地擊打著他們的臉。

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停在路邊,上面掛有政府部門標誌。一列醒目的天線和一根白色的排氣管屹立在車身上。卡普維奇把雪麗的小包放在后座上,然後幫助她鑽進車裡坐在小包旁邊。

車裡暖和多了,她聞到了汽車的主人塗抹的古龍香水的味道。「幸會,我是邁克·托尼諾。」一個聲音從眼前傳來,同時她感覺到一隻手伸到面前。

「您好,我叫雪麗·摩爾。」她微笑著說,並伸出手。

愛德華坐到了乘客席上,托尼諾抽回手,在他面前炫耀似的晃了晃,好像手指被火燒著了似的。「手好燙哦。」他朝愛德華努了努嘴,遭到了後者一記白眼。

「恐怕我的穿著不適合這種天氣,」她說,「我離開費城的時候,氣溫差不多有六十華氏度呢。」

「我們現在就離開伊利。」托尼諾壓低腦袋看了看車外的反光鏡,然後發動了汽車。「在一個小時前,這兒的溫度又降了十度。您今晚是呆在匹茲堡嗎?」他調整後視鏡,觀察她的臉。

「我希望能白天把事情辦完,如果趕得及的話。」雪麗說。

「我們會為您安排充裕的時間返回。」卡普維奇瞪了他的同伴一眼。他把手放到座位上,轉過來看著她,「時間會很充足的,摩爾小姐。」

他們往南行駛了90英里,再往東穿過新澤西收費高速公路進入東尼戈爾和一片正在勞作的農場。雪麗把前額靠在冰冷的車窗上,一邊聽著窗外的落雨聲和汽車雨刷來回摩擦的聲音,一邊又浮想著她最近這段時間老做的噩夢。它們總是非常平靜的開始,而以恐怖告終。記憶中的那張臉閃現在車窗玻璃里,似清楚卻又模糊,好像熟悉卻又辨不出是誰。

在噩夢中,她每次都是坐在一輛汽車裡,眼前有個人撕扯著一件大號的紅色捕魚衫,衣服上散發著屍體和汽油的味道。接著,隨著一聲尖叫,一個女人的臉重重的撞在她面前的擋風玻璃上,露出一雙可怕的綠眼睛,深紅色的血從她劃傷的嘴角流出來,蒼白的臉頰周圍被染成了一片血紅。然後這張臉抽搐著離開,很快的消失在視野中,血也被冰冷的綿雨沖洗乾淨。

這個冬天,噩夢變得更加可怕: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殘暴。她不止一次的被醫生警告:她正受到失眠以及以前傷病留下的後遺症而產生的精神紊亂的困擾。而且醫生還告誡她,她現在所從事的這種工作肯定會對她的身體產生非常不好的影響。

托尼諾突然小心的轉動方向盤,為了繞開路上的什麼東西。她的頭碰到了冰冷的玻璃上,使她從幻想中驚醒過來。今天能從房子里走出來真好,她承認,忘掉噩夢,多想想其他別的什麼事兒對調節自己的情緒會更有好處。

「天氣現在怎麼樣了?」她問卡普維奇,手心不在焉的捏著耳垂。

「開始轉成雨夾雪了。」卡普維奇回答。

透過她前額靠著的車窗,她聽見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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