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小偷,看著摔得不成樣子的長命鎖,她心裡突然泛起一種難言的焦躁,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著:衝過去,殺了他!她撿起一塊石頭操在身後,徑直走過去……
那天夜晚,吳冰冰回到旅館時已經很晚,調查的情況和得到的長命鎖讓她顯得格外興奮。雖說時間已近午夜零點,她仍抑制不住地給張群打電話。張群已經睡了,當聽到她說找到了長命鎖時,咕咕噥噥的說話聲猛然放大:太好了!真有你的!弘太法師昨天還問你呢!
吳冰冰說:「我明天就去訂票,從重慶坐船回去。因為順路,我在想,是不是去黃青家裡一趟。我弄明白了,黃青是王小月的學生,畢業前跟著她畫畫。但我不明白,黃青是失足墜崖死的,還是被王小月害死的?也許我再多了解一天,就能弄明白。你說呢?」
張群說:「如果像你說的,王小月事先就對黃青很好,把她帶到家裡,還帶著她寫生,連她丈夫都認為她們長得像,那顯然是她心有所謀,早有準備,她想利用她,而實際結果也利用了她。黃青的死,有兩種可能,一是確實畫畫時失足墜崖而死,王小月恰好在場,看到了這次機會,將死去的黃青偽裝成自己,而自己則趁機脫身;二是她蓄意設計謀害了黃青,製造了事故假象和自己得以脫身的騙局。」
「如果是偶然死亡,那也太遂她的心愿了。恰巧又是在黃青畢業後離校,又沒有分配落實到新單位之前這段真空時間,除了她的家人之外,沒有人會追尋她的下落。更可疑的是,當時只有王小月和她在一起。」
「是呀!」張群說,「當初我去黃青家調查時,她妹妹說,黃青那時正在家裡等分配,說是有人打電話約她出去畫畫。你想,她已經畢業了,那些同學都四分五散,所有的人都在跑分配,如果不是老師有陰謀,她不會挑這個時候約人出去畫畫,而且還一去好多天。」
吳冰冰說:「看來,是她殺的黃青。可是她為什麼出國時還用黃青這個名字呢?她可以用陳小娜這個名字呀?」
「不是這樣。」張群說,「首先,陳小娜這個名字已經不安全。陳小娜殺了楊利,還可能殺了歐陽教授,她越來越多的秘密也讓馬原知道了,她逃避的就是這些。如果還用這個名字出國,所有的人就會繼續盯著她,出國也就沒有意義,她目的是擺脫陳小娜這個身份。再一點,我從她出境登記表上看到,她是以參觀、交流的名義出去的,這些必須是專業人士,批准部門也會去函到學校調查。作為老師,她有條件能直接從學校拿出來證明,但也只能以幫學生辦的名義才能讓校辦給蓋章,所以她要用黃青的名字。還有,這個證明她必須是提前開出來的……這也好辦,她完全可以矇騙黃青,假說與她一同出國,或者幫她辦擔保出國等。」
吳冰冰說:「陳中傑幫她出國的事,公安局掌握嗎?」
張群說:「據我所知,因為陳中傑死亡,公安機關只調查了他的基本情況。他在香港獨身生活,認識的人不少,但都對他私生活不了解。她出國是在8年前,是我查檔案時才發現的,公安局當然不知道。公安機關只通過一些旁證材料,證明陳中傑是在3年前的哈爾濱畫展上認識姜蘭的,那時有別的畫家在場,他們說從那時起這個香港畫商開始和姜蘭來往,以至後來他們同居,直到兇殺案件的發生。」
「我想是這樣的,」吳冰冰連忙說,「在哈爾濱畫展上,別人看到陳中傑和姜蘭接近,不是倆人初次見面,而是陳中傑事隔多年偶然邂逅曾經愛過的女人。他曾親自把這個原來叫黃青的女人送出國,而她從此再沒跟他聯繫過。可是這時的黃青已變成了姜蘭,她不會承認自己的過去。但陳中傑相信就是她,所以他追蹤她,調查她,一直跟到南方……後來她只得接受他,他們便同居生活。至於她後來殺他,原因也許很多,但肯定與他知道她的身份有關。」
張群說:「對,如果陳中傑以此控制她,時間長了她肯定會反彈。她從王小月到陳小娜,再到黃青,再到姜蘭,苦心經營的脫殼經歷,是那麼巧妙、周全而圓滿。她從河南到湖南,再到四川,然後精心策划出國,回來後,她便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躲到南方A省E市,從此開始了新的人生,只想著誰也不會認出她。王某某不是也說過,她不願到外地出差嗎?去哈爾濱參加畫展是惟一一次,她肯定很後悔。因為陳中傑的發現,對她構成了威脅。陳中傑掌握了她的過去,並以此對她控制和佔有,無論是她的繪畫,還是她的身體……這樣就使她心理上產生仇恨。當壓力越來越大時,就像過去一樣,她就會想法擺脫,她會再一次地殺人。對此,她駕輕就熟,堅信還會成功。也許她僥倖,認為這是最後一次,從此萬事無憂,她的行為藝術更加完美。然而,也就是這一次,她徹底地毀了自己……」
和張群通完電話,夜已經很深了。吳冰冰再一次將那個長命鎖從包里掏出來,擺在面前仔細玩味。念了幾遍那上面的符咒,越念越覺得它不可理解,睡前就把它放在了枕頭下面。這一夜她做了個長長的夢,夢見了那雲霧繚繞的大山、那石頭砌成的舊房和那夾竹桃樹叢,夢中全是王小月從小到大片片斷斷的生活場景,放電影似的在她腦海里重現……
第二天,吳冰冰選擇了回家的路線,先乘汽車到重慶,再從重慶坐船到宜昌,從宜昌乘火車到柳州,然後再坐汽車到廣州,從廣州回E市。這樣安排回程,是因為她身上帶的錢不知不覺花得差不多了。她仔細盤算後,必須要用僅有的錢走到家。雖說路過黃青家所在的巫山縣,但她不準備停留了。再說要是從那兒下船,起碼多耽誤她兩天時間。
在重慶港買票時,見到的是熱氣騰騰的場面。港口內外到處是旅遊公司,導遊更是成群結隊,到處掛著橫幅、招牌,到處聽到喊人、招攬生意的喇叭——第二次大江截流在即,三峽美景不再——峽江風光行將消失——三峽原貌游——告別游——絕版游——商家想掏盡所有來人的錢。
吳冰冰不是沖著游三峽來的。再看看到宜昌的船票,更是高得嚇人,五星級皇家公主號要2300元,四星級長江天使號要1600元,連不掛星的一般游輪也要500元,而她身上剩下總共不到800元。她在馬路邊上猶豫徘徊時,聽到身邊走過的一群人交談,說那邊有貨船載人,船票便宜。她索性跟上了那群人。這樣,只花了300元就登上了一艘貨船。
船上載滿了集裝箱和糧食、麵粉,上去後才發現,居然還有那麼多人為了省錢坐這艘貨船。顯然他們也都是遊客,身上都背著大包小包的,脖子上挎著望遠鏡、照相機,老人還掂著手杖,婦女們穿著平底鞋。當船開走時,所有的人也都歡欣鼓舞,在甲板上笑著叫著:再見重慶!我來了三峽!——有個大學生已支起了畫架,只幾筆就將漸漸推遠的重慶港勾勒出來。冰冰的情緒也受到了感染,她站在那兒看著那個大學生畫畫。她感到這種平民生活比坐豪華游輪更溫馨、自在、真實。
這船上的床鋪沒有包廂和卧鋪,只有在甲板下倉里擺了很多上下層木板床,乘客可以在那兒休息。冰冰昨天做了一夜夢,很困,便躺在木板床上。相鄰是個瘦黑的男青年,下巴上長個痦子,坐在那兒像猴似的老看她,讓她怎麼都睡不著。她就走出來到甲板上轉。轉了一圈兒後,又看那個大學生畫畫。看他運動衣上的字,知道他正是西都美術學院的。
吳冰冰邊看畫邊說:「構思挺簡練,畫面搭配也不錯,就是背景色彩暗了些,你如果加亮點,效果是不是更好一些?」
那男生抬頭看她一眼,低下頭按她說的補起色來,很快驚訝地叫起來:「哎呀,我總感覺不對勁兒,老是弄不好,原來毛病在這兒!」
冰冰也為自己得意,跟張群交往,加上對姜蘭了解越來越深入,也使她的美術欣賞方面的水平大大提高。接著她跟他在一起聊了起來。看著面前這個男生,清清瘦瘦,白白凈凈,戴著精緻的金絲眼鏡,彷彿30年代電影里走出來的書生,她在心裡對他產生了好感。
很快,她知道了他叫彭林,土家族,家在巴東,是地地道道的三峽人。因為他有個舅舅在這條船上當大副,他就每個月坐這條船回家一趟,順路畫長江上游尤其是三峽風景。冰冰也告訴他自己仍在上大學,比他高一級,學考古的,這次是到成都探親回來。
聊到這兒,冰冰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跑回了船艙。她看到自己放在木板床上的旅行包完好,外面的鎖也沒人動,才放下心來。她琢磨一下後,還是打開了大包,從裡面掏出肩挎的方形女包,將那條長命鎖和王小月的照片資料都裝進去,然後背著包走出來。彭林見她,明白似的笑笑,對她說,你得把值錢的東西都要帶在身上,坐貨船要防著那幫豐都水鬼。冰冰問什麼是豐都水鬼?彭林說就是豐都那幫小偷,經常跑碼頭混在貨船上偷東西。冰冰笑笑,說不要緊,我的錢也快花幹了,沒有什麼可偷的了。彭林又說,你挎著包這樣站在那裡很好看,我給你畫個像吧?
接著他就給她畫像,畫了幾個小時。天色漸晚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