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蛇將身子在沙礫、石縫或樹權間刮磨著,直到將全身的老鱗刮破或咬開,才能從蛇蛻里爬出來。她也像那條蛇一樣,帶著血跡斑斑的身子遠遁,完成美麗而殘酷的蛻變。

吳冰冰趕到成都時,接到了張群打來的電話,便問她家裡的情況怎樣。張群說晚了,我到家後媽媽已經去世了。冰冰心裡一沉,不知說什麼才好。張群說,檢查說是窒息而死,心臟病的癥狀。冰冰吸一口氣,沒有答話。張群說,我媽身體一直很好,心臟沒出過毛病,我懷疑是姜蘭搞的。冰冰輕叫了一聲。張群說,她是見那名片才來我家的,因為找不到我,就報復了我的家人,我敢肯定是姜蘭乾的。

張群還說,城裡的神秘死亡事件還在不斷發生。我去醫院太平間看我媽時,還聽到護士說,醫院裡也死了幾個醫生和護士。看來,姜蘭雖然受傷減退了魔力,但她沒有停止報復殺人。你那邊調查得怎麼樣?弄沒弄清她的下落?找沒找到那個長命鎖?

吳冰冰說:「已經弄清了,顧宏聲見到的那個陳小娜就是王小月。我現在已來到成都,正準備調查陳小娜後來的情況。」

張群問:「你男朋友跟你在一起嗎?」

冰冰的眼淚就出來了,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張群。

張群說:「好了,我不問了,你去調查吧。我媽善後的事還沒處理完,如果我這邊辦完,我還會去幫你的。」

冰冰問:「你去我家看了嗎?不知怎麼回事,我媽老不接電話。可能我家裡的電話壞了。要不,是不是她不在家住?」

張群說:「我本來不想告訴你,你媽也病了……不過不太嚴重,因為你爸的案子開庭了,他定的是殺人罪,判了死刑……聽說你爸沒招認,他上訴到高級法院了。還有時間,會弄清的……喂,你在聽嗎?」

冰冰哭得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哽咽道:「我說過我要救他的。——爸爸,等著我,我說過我會救你的。」

到達西都美術學院,吳冰冰打聽馬原老師,得知他已是美術系教授。沒見他之前,吳冰冰在校園裡遇到了一位退休女教授,從跟她交談中了解到,馬原教授仍是獨身,他的事業小有成就,生活可不太如意,說他妻子陳小娜死後,他始終不願再婚。

吳冰冰問:「他妻子是怎麼死的?不是自殺吧?」

女教授說:「出去寫生從崖上摔下去了。雖說是她個人自由行動,可畢竟是學校出的一件大事,當時在師生中影響很大。」

「陳小娜分到這學校多長時間?」

「大概是三年吧?三年多一點。」

「他們夫妻倆感情好嗎?」

「噢,這你得問馬原,別人說不了。」

馬原是那種說好點有著藝術家氣質,說白點是書生氣十足的男人。

高挑個兒,瘦弱身材,留著齊耳長發,面色失血般白凈,兩眼沉鬱多愁。他疑惑地望了吳冰冰半天,問她是誰?為什麼來這兒找陳小娜?為什麼問陳小娜的事?

吳冰冰早有準備,說她是陳小娜的表妹,從湖南衡陽老家來,想問問陳小娜的情況。小娜她家裡人都不在了,我媽是她媽的胞妹,我們母女又是她唯有的親人。她好多年都沒消息了,我們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既然是妻子遠道而來的親戚,馬原將吳冰冰領到了家中。

吳冰冰一眼就看到了懸掛在客廳牆上鏡框里的照片——跟在段紅大媽房間里見到的那張照片上的女孩是同一個人,是她苦苦追蹤尋找的那個15年前從豫西山溝里逃出來的女孩王小月。鏡框里的她,顯然比早先成熟些——滿頭長發,自然捲曲,襯托著白皙的臉蛋,極為端莊嫻靜。她側身望著前面,睫毛長而靈動,眼睛大而深邃,眼神稍許憂鬱,像是在思索著。她精緻的鼻樑,圓潤的嘴唇,整張臉雕塑似的完美。

吳冰冰站在那兒看呆了,以至馬原給她讓座都沒聽見。

馬原坐下來問道:「小娜的母親什麼時候去世的?」

吳冰冰連忙說:「噢,是小娜上學走的第二年。小娜沒再回家過。」

「她是一隻無家可歸的鳥!」馬原長嘆了一口氣,「她活著的時候經常這樣說。還說自己出身很窮,不願再回到大山溝里去……經常自嘲的一句話是:孔雀東南飛,誓死不回頭!所以,她媽死後她沒有回家,也可以理解。如果她不死,現在她可能會回去看你們。可是她回不去了——」

吳冰冰說:「她過去也給我們寫信,說過你對她很好。她還在信里提到過一個歐陽教授——?」

「是的,歐陽教授是她的導師。可惜他早去世了。」

「歐陽教授去世了?什麼時候去世的?」

「他比小娜去得早。那一年冬天。他在屋裡生病了,沒有人知道,缺了幾天課沒給學生上,才有人過去找他,才發現他死了,是心肌梗塞,地上還撒著沒吃的藥丸。好像是小娜去他家還書時發現他的。」

吳冰冰想起在路上讀過的信,不禁疑問,歐陽教授的死與王小月有沒有關係?

馬原在房間里踱著,說:「你是她表妹,你來她房間看看吧。旁邊這間是她的畫室,她走時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所有東西都沒有動過,原原本本地擺在這兒。10年了,我忘不了她。可這些年,好多事讓我越想越迷惑,我對她的過去了解得太少,當初要是了解多一些,我興許能夠幫助她。直到現在,我一直不相信她是畫畫時跌下崖死的,我懷疑她是自殺,但我沒跟別人說過。你是我見過的她惟一的親人,所以才跟你這樣說。我懷疑她自殺有根據。現在說這些已沒有意義了。無論是怎麼死的,對我來說都是傷害。可惜我沒能幫上她,她才走上那條路的。」

吳冰冰愣愣地,不知該怎麼接他的話,也不明白他想說什麼。

馬原問:「你說說小娜的過去?除了她娘之外,其他事?」

「她家裡窮,過去挺苦的。」吳冰冰在想著,要不要告訴他陳小娜的真實身份,要不要告訴他她過去的那些經歷。最後覺得還是不告訴他為好,那樣他會懷疑她來的目的,使問題複雜化。「其他也沒有啥事。」

馬原追問著:「我想知道,她過去感情方面的事?」

「她那麼小就出來上學了,感情方面會有什麼呢?」

「你沒給我說實話。有個叫楊利的你知道吧?」

「楊利?你也知道他?他來這兒了?」

「是的,我還見過他。」

「據我所知,楊利只是她高中時的追求者。居然追到這兒,也太瘋狂了!也太欺人了!是不是?」吳冰冰忿忿不平地說。

接下來,馬原向她講述了楊利來找陳小娜的經過——

那天,陳小娜去塔子山公園寫生,畫完後又去附近的市郊,沒料被一個男遊客盯上了。她在前面跑,那個男人後面跟,怎麼都擺脫不掉。

她跑進了一片竹林,那男人卻在裡面找到了她。她先是和那個男人吵起來,那男人竟惡狠狠地威脅她。後來她又哭,哀求著,竟跪下來求他。

那男人卻不依不饒的架勢……

馬原當時沒在場,是一個女生跑來告訴他的。那女生是陪媽媽逛公園時看到的,不曉得那男人和小娜老師什麼關係,也就不敢直接過去聲援她。等馬原趕過去時已是中午。他喊她她不答應,鑽進竹林里找時,卻看到了那個意外的場面——她近乎狂躁地使半截竹竿在挖土,頭髮凌亂,滿身汗水,兩眼委曲而迷惘;在她的旁邊,躺著那個男人,他顯然已經死了,畫刀仍插在他的胸口,流出的血把身下的土都染紅了。

看到馬原驚惶失措的樣子,陳小娜用命令的口吻說,快過來幫我挖土,埋了他!我慢慢給你講原因。馬原走到屍體前抽出畫刀,什麼也沒說在她旁邊挖起來。她好像剛想起來有畫刀似的,把竹竿扔到一邊,從馬原手裡奪過畫刀,繼續使勁地挖土。她邊挖邊說,他叫楊利,是從老家跟過來的,找了我幾年了。就因為很早時跟他訂過婚,從此他便像狼似的追著我,讓我跟他過日子。我第一次考上大學他把我告下來。我逃到這兒那麼多年了,他居然追到這兒,還說讓我一輩子不安生,所以我要殺了他!就這個理由。她講完問馬原,你害怕嗎?要是害怕去告發好了!……

「那屍體被人發現了嗎?」吳冰冰擔心地問。

「當然發現了,是在兩個月後發現的。」馬原說。

「是不是這事暴露後她害怕……你才想到她是自殺的?」吳冰冰試探地問道,然後忙解釋,「我只是瞎猜而已。」

馬原又長嘆一口氣,接著說:「從那以後,我們的生活便被陰雲籠罩著。我了解所有情況後,雖然同情和理解妻子,時刻想著如何保護她,把那件事埋在心裡,什麼時候都沒再提過,但是始終有一種難言的恐懼,覺得災難隨時都可能降臨。小娜每天憂鬱不語,夜裡總噩夢不斷,時常看她不知不覺地坐著發獃,哪怕一小點意外都會讓她驚叫不已。特別是屍體在竹林里被發現後,公安局登出對無名屍體懸賞提供線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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