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伊人已逝。在她的墳前,他長久地傷心流淚過。沒想3年後在幾千里外看到一個女孩,無論身材、臉蛋、表情、說話,都像過去的她。上前詢問,她去搖了搖頭。

調查到小月投河自盡,往下有關她的線索中斷了。王小月高中時的同學,還有學校的老師、員工,還有石門村所有的人,都不能提供她後來的任何音信。人死了還會有什麼音信?誰都不理解她們兩個接二連三的疑問。

穿過村北那片茂密的夾竹桃叢林,她們終於找到了英娘母女倆的墳墓——那兒早塌陷了,簡直變成兩個長滿荒草的坑洞,沒有人為她們添土剪草。黑衣婦人掏出十字架,神情肅穆地站在墳前,為這地下的亡者禱告著,願她們的靈魂安息。

而身後的張群和吳冰冰,卻在私下裡嘀咕著。

張群說:「關鍵是這王小月沒有死,她後來又變成了姜蘭。」

吳冰冰說:「是啊,我相信她就是姜蘭。至於什麼時候變成姜蘭的?怎樣變成姜蘭的?這才是我們要追尋的答案。」

黑衣婦人說:「我不明白你們說什麼,但世上的事並不是都有因必有果的。你們這樣追下去,會擾亂亡靈,使她們在地下不安。」

吳冰冰說:「前輩放心,我們不會在這兒停留了,上午就走。」

對於兩人來說,這裡的調查工作完成了。

當天上午,三個人就離開了石門村。

在縣城分手時,那黑衣婦人再次叮嚀兩人:「你們還是回南方吧,再追下去也是徒勞。你在風裡追尋,永遠無法知道風是從那兒生的。再說,你也沒有必要知道。弱風給你涼爽,你只管享受就是。惡風來了你就避開,只能避開。你要是鑽進風裡想弄清風的一切,那些惡風遲早會撕爛你。明白嗎,孩子們?」

直到那黑衣婦人離開,兩個人坐在那裡,琢磨半天也沒弄懂她說的話。

她們有自己的想法,無論如何不會半途而廢,要接著找下去。

這樣,她們開始商量下一步怎麼辦,去哪裡。

張群說:「楊利說小月進大學三個月就找到了新的男朋友,才喜新厭舊與他分手。那個男的是不是中州大學藝術系寫信的那個?」

「對,叫顧什麼?」吳冰冰想起在英娘舊房廢墟里找到的那三封信,忙把它們翻出來,「是叫顧宏聲,肯定是她那個同學。」

張群說:「如果說兩人確實戀愛了,那王小月後來的去向,這顧宏聲應該知道。縱使小月想消失,也是對楊利和周圍的人而言的,她私下裡會跟男朋友聯繫,即使不可能再跟他見面,也會給他一個交代,不會讓他蒙在鼓裡。」

對,找顧宏聲!她們按圖索驥,奔赴中州大學。

那是15年前的來信。到學校才查到,顧宏聲在10年前就畢業離校,分配到豫南某市師範學校當教師。倆人又連夜坐火車從北向南走,來到這個坐落在京廣鐵路線上、舊時曾為兵馬驛站的小城。

在那所師範學校,她們一路打聽著找到了顧宏聲家。

他中等身材,頭頂微禿,戴一幅近視鏡,正在房間擺弄著一個根雕。他是學校的美術教師,因為課少,閑得沒事就找個雅趣打發時間。

靠牆角擺了一排雕好的成品,有鳥有獸有人,造型各異,自然天成。

兩個人有意無意地巡視著他的房間。只有兩室一廳,屋裡的雜物擠得滿滿的,牆上也掛滿了橫幅和捲軸,陽台上堆著石膏頭像和肢體。卧室的門沒關,凌亂的床上睡著個婦人,露著大麗菊似的滿頭捲髮。

當她們拿出那三封信,跟顧宏聲切入話題時,他先是緊張地看一眼卧室,忙放下手裡的東西,跑過去關上了門,低聲說:「咱到外邊談吧?」隨後拿了件衣服披在身上,關燈掩門,領她們來到了樓下花壇邊。

兩人看得出,這是一個被生活磨蝕得沒了激情的男人。

他仔細地看著那幾封信,眼裡現出難言的酸楚和迷惘,嘴唇撇得緊緊的,好半天才鬆開,嘆了口氣,說:「是我寫的。」

張群說:「我們想知道你倆的事?想知道她的情況?」

他抬起頭:「她還活著對吧?她是不是沒死?」

吳冰冰說:「起碼你寫信那個時候,她沒有死。」

「我早就想到了。」顧宏聲不住地嘆氣,「她這個人太自私,只顧設計自己,根本不顧別人的感情,不惜利用和欺騙別人。」

「你跟她分手並不是件壞事。」張群說。

「她害了我。」顧宏聲很懊惱,「她不該這樣。當初她主動跟我接近,是她燒起了我的感情,後來又隨心所欲地對待我,不負責任!」

「你們倆是同班同學嗎?」張群問。

「是同班,都是美術專業。」顧宏聲說,「她原來學的是水彩,導師讓她改學油畫,因為我一直學油畫,讓她跟著我練習。她水彩的基礎紮實,又加上確實有靈氣,學兩月油畫像別人學幾年似的。她說她從沒搞過油畫,說家裡窮買不起顏料,只是高中時用別人的顏料畫過一兩次。

「沒學過也就不懂章法,同時也沒有框框,她把水彩的技法用在油畫里,把中國畫的寫意也引入油畫,把油畫做得像水彩畫一樣,讓導師看了後連連叫好,還將她的畫在師生中傳閱示範。學院里那些年輕老師評價更高,說她的畫既有寫實,又有寫意,整體抽象,局部細膩,是對油畫技法和觀念的衝擊。這下好了,藝術系美術專業所有的人對王小月刮目相看。加上她又那麼漂亮出眾,很多男生都想和她接近,她成了眾人注目的中心。

「王小月卻沒那麼深沉,她對我說別聽他們亂講,我只是跟著感覺隨便畫的。她樂意和我接近。我們經常一起畫畫,一起吃飯,一起遊玩,很快就有了感情。記得那個周末的晚上,她喊我出去,在校園的松樹下突然抱住了我,什麼都沒說哭起來,邊哭邊吻我,搞得我滿身都是淚水。她說她愛我,這幾個月來一直在心裡壓著,她要主動說出來,希望我不會因此看不起她。她大概知道我本來就喜歡她,才這麼我行我素主動表白的。我感到這一切像夢幻似的美好。那天我們跑出學校,在城區里放飛自己,忘記了時間,忘記了一切。我們偷偷地在旅館開了房,瘋了似的……」

講到這裡,顧宏聲面有赧色,他假裝低下頭咳嗽掩飾自己。

「你有沒有發現她身上戴個銀質的長命鎖?」吳冰冰問。

「有,有。」顧宏聲說,「這麼說她真的沒有死?我是看到過那個長命鎖,她始終戴在脖子上,什麼時候都不取下來。我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有一次她睡著了,那鎖硌著她的臉,我曾試著取掉它,她醒來後差點生氣。」

「她跟別人結婚同居過。」張群說,「你跟她好到那個程度,對這點應該有所察覺,起碼了解一些呀?」

顧宏聲不好意思地說:「說實話,她是我結交的第一個女朋友,我也是第一次和女孩在一起。我沒有經驗,簡直就像白痴一樣。王小月說什麼我信什麼……後來我才知道,那些天正是她最不痛快的日子,那個從老家來的男人住在校園外每天找她,正軟硬兼施地逼她回去。她的心飽受折磨,幾乎被逼垮。我懷疑她是臨時向我示愛,抓上我做救命稻草,用來慰藉她孤獨無助的心,支撐她快要崩潰的神經。那些天她總是跑到校外旅館與我幽會,我們倆昏天霧地地泡在一起。我簡直是瘋狂地愛著她,並且越墜越深,無法自拔。

「我曾問起她的過去,她輕描淡寫地向我講述過,但後來才知道她講的全是假話。現在回憶起來才覺得她的心是那麼深不可測。你想多麼可怕,一個和你肌膚相親,赤裸裸躺在你懷裡的人,卻虛構著自己的經歷,所有甜言蜜語幾乎都是她精心編造的謊言,而你對她的過去一無所知,競毫不置疑地相信著她。不知道這是她的不幸,還是我的悲哀。這種感覺最痛切的是在她失蹤的那幾天。她頭天晚上還和我睡在一起,第二天競突然消失了,連一句話也沒留下。直到幾天後學校對她做出勒令退學的決定,我才知道她是在得到學校對她的處理決定時提前走了,好像沒有任何留戀似的。」

「她回家後你找過她嗎?」吳冰冰問。

「找過,但不知道她的去向。說實話,我那時很痛苦。我忘不了她的形象,好像離開她活著沒意思似的。我往她的老家石門村不停地寫信,也不記得寫了多少封。信沒有退回來,卻不見迴音。那陣子我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我的導師和同學都說王小月害了我,她不該在臨走之前愛我,又極盡手段把我搞得神魂顛倒。甚至有人懷疑她會巫術,下藥迷住了我的心竅。反正不管怎麼說,我已墜入她情感的深淵,有一種不顧死活的痴迷。思念把我折磨得形銷骨立,學習成績下降,根本沒有心思畫畫。所以那年放寒假時,別人都回家過春節,我獨自西行去找王小月。我坐了一整天的汽車才到達山下的小鎮,在山村的小旅館住了一夜,第二天又爬山路,直到傍晚才走到石門村。我問王小月家在哪兒?競沒一個人理我,連小孩都用怪異的眼光看我,還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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