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方引起她那顆心的回憶,也泛起一種近鄉情怯的悸動——既特別熟悉,又有點陌生,既感到溫馨,又有些苦澀。她眯上眼遐思,恍惚又回到了童年……
吳冰冰乘大巴從E城出發,經過六、七個小時的顛簸,先到了湛江。然後鑽進火車,閉上眼整一夜,天明才到廣州。等坐上從廣州北去的火車,望著車窗外向後飛馳的房舍和橋樑,已是第二天正午時分。她有一種墮入時光隧道而身不由己的迷惘。
她坐在硬卧車廂一頭的下鋪,把隨身帶的帆布背包放在枕頭旁邊,靠著將身子隨意橫在鋪上,長長地鬆了口氣。她對面坐著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像是採購員或個體老闆什麼的,扭著粗脖子不停地看她,厚嘴唇抖著想跟她說話又沒有勇氣。她想著心事,情緒不好,對別人好奇地看她,很討厭。即便他跟她搭訕,她也沒心情理他。恰好這時,車廂乘務員過來,說了些什麼把那個男人給領走了,她才感到自在一些。
吳冰冰想起走之前,去看守所看爸爸,跟他說了出行的事。見到爸爸讓她心裡特別難受。爸爸已經被批准逮捕了,不僅戴著手銬,而且還有重刑犯才戴的腳鐐,走起路呼啦啦刺耳地響。冰冰看著,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十幾天不見,好像過了十幾年似的,爸爸顯然老了許多,鬍子沒刮,頭髮亂亂的,兩個鬢角冒出白髮來,臉上除了沮喪和悲哀,還有對冰冰的擔心。冰冰隔著鐵柵欄的窗口,哭得說不出話來,她要爸爸保重身體,說她一定會想法救他的。
爸爸小聲說:「耿院長死了——那女鬼害死的。」
冰冰一驚:「什麼時候?他在監獄裡怎麼死了?」
「昨天夜裡,他的頭夾在監獄鐵窗柵欄上死的。」
「夾死的?——我做夢看見過他,頭夾在樹權間死的。」
爸爸說:「耿院長就在我隔壁監舍,天天大哭大叫,每到夜裡都說鬧鬼,說有個女鬼從窗外進來害他,搞得整個監舍都不安寧。昨天他又叫時,看守把他關了禁閉。小黑屋裡沒一絲燈光,只有一個不大的鐵窗。半夜裡又聽到他慘叫聲,看守過來檢查時,發現一個女鬼拽著他的頭從窗里往外拉,脖子都拉長了。看守就開槍,打中了那個女鬼,聽見她尖叫著逃跑了。可他們從窗上取不下耿院長,他的脖子夾在鐵柵欄中間。看守就拿電鋸鋸窗戶。把他放下來後,流血太多死了。」
「看來姜蘭不報這個仇是不罷休的。」
「我擔心你,你一個人去很危險?」
「不會的,爸爸,我不會有事的。她不急著害我,要害她早害了。她的心臟在我身上,她可能只想壓服我、控制我。」
「半個月後,我的案件要開庭審判。」
「爸爸,我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此刻,冰冰坐在北去的火車上,想著獄中度日如年的爸爸,想著整天以淚洗面的媽媽,想著自己吉凶未卜的遠行,對結果仍有幾分憂慮。
但不管怎樣,她只能義無反顧地去——只要能救她的家人。
「我想這裡沒人吧?」有人說話。
一個很大的旅行包扔在了對面床鋪上。
張群滿面紅光地站在面前,歪頭頭看著她。
「哇,是你?你來了!——」冰冰跳起來。
「我想,我還是不該放棄這次免費旅行的機會。」
張群笑著。冰冰拉著她的手,和她抱在了一起。
「那你怎麼跟社長請假了?」
「好話多說唄——嘴甜點。」
「說實話,是不是犧牲了一次?」
「沒那麼容易。能堅持就堅持,不到萬不得已,不做無謂的犧牲。我只是又欠了他一個人情。」
「佩服。你怎麼會趕上我呢?」
「這有什麼,我大學時得過全校長跑冠軍。」
「那剛才那男人?你和他換鋪了?——」
「別忘了我是記者,我把乘務員打通,就換了唄。」
「那太好了,真感謝你能來幫我——」
「別,我這是主觀為自己,客觀為他人。」
「你呀,上車一會兒了,還給我玩迷藏呢!」
「我想給你個意外的驚喜。哎呀,行李太重了,把我壓散了。瞧,我連手提電腦都帶來了。」
「快躺下來休息一下。」
「我們要去多長時間?一星期?十天?二十天?」
「也說不準,反正要找到她家,弘太法師說了——」
「我知道,我來之前見了舅爺爺,也見了弘太法師,聽他們講了姜蘭的情況,他們對你很有信心,說你身上既然有了她的心臟,就容易與她的過去形成一個信息場,你一定能找回她的過去。」
「現在沒有其他辦法,只有這一條路走下去了。」
「你是說先從一個女教師的老家找起?」
「對,她離那個女教師家肯定不會太遠。」
「那女教師家叫什麼縣城來著?」
「濟源縣,在河南的西北面。」
「讓我查查看。」張群從包里掏出地圖冊翻起來。
「瞧,在這兒。河南、山西交界的地方,王屋山腳下,哎呀,是當年愚公移山的地方,你拉我是去接受傳統教育的吧?」
冰冰嘆口氣說:「是啊,我們這次去雖然不是移山,但卻是為了救人……只希望我們也能像愚公一樣感動上帝。」說著她眼睛濕了。
張群理解地摟著她的肩:「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火車走了兩天一夜,第二天的傍晚到達鄭州車站。雖然只是秋末,夜風料峭,氣溫很低,她們感到又冷又困。連續坐了兩天車,讓人腰酸背痛,旅途辛苦自不必說。在車站附近的餐館吃了點飯,問了路線後,兩人又準備連夜往西邊趕。
在長途汽車站,她們買了兩張車票,夜裡12點發車,就坐在車站大廳里候車。有一個年約50、戴眼鏡、穿黑衣服的婦人走過來,圍著吳冰冰轉了兩圈,終於上前搭訕了。她說妹子,我見過你,你是從南邊來嗎?吳冰冰說是呀,你怎麼認識我呢?張群捅她一下,低聲說,別離她,準是算命的假尼姑騙子,沒話找話套近乎,離這種人遠點。吳冰冰便將身子轉向一旁,不看那婦人。
沒想那婦人說:「我知道,你家裡有了麻煩,你們這是到山裡去?」
「看我說對了吧,」張群搖著頭,「咱沒留意,她準是跟我們同路,悄悄地跟著,聽到了我們的談話,然後過來蒙我們,接下來就會要我們掏錢消災了。」
吳冰冰冷冷地問:「你是誰呀?你說的什麼意思呀?」
「我是過路人。」那婦人不緊不慢地說,「我也是從E市過來,要在這兒轉車往西北方向走,沒想會遇到你們。我知道你們要去哪兒,我想提醒你們幾句。」
張群很反感:「我們又不認識,你為什麼管我們去哪兒?」
吳冰冰也戒備起來:「我不明白,你一直跟著我們嗎?」
「跟著你們?」那婦人苦笑道,「嘖,我可不會跟蹤你們,我的麻煩夠多了,不想給自己找麻煩,我只是湊巧碰上你們的麻煩事罷了。」
「我們的麻煩事?說吧,你都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得很多,除了你們從哪裡來,要去哪兒,我還知道你爸爸的事,還有那個耿青山的事……這麼說吧,兩天前我就跟他們關在一座看守所里。我們都是魔鬼復仇的犧牲品,都是那一個可惡的鬼魂製造的鬧劇。我比他們更無辜。」
吳冰冰和張群都聽說過那個基督教會女律師來看耿青山時的遭遇,終於明白眼前這個全身黑衣的婦人就是她。興許因為耿青山的死亡才使她得到解脫。
那婦人說:「三天前你去看你爸爸,那天我剛放出來,我還看到了你。」
「是呀是呀。」吳冰冰連忙換了口吻,「沒想到會遇見您。」
張群也頓時熱情起來:「前輩,恕小女子無禮。請坐,請坐!」
「我是應耿青山妻子的委託才去的。」坐定後,那黑衣婦人說,「雖然他們很多年沒見面,夫妻感情名存實亡,守望無奈的女人把身心交給了上帝,可曾經恩愛過的男人陷於危難時,善良的女人是不會棄之不顧的。可是,我沒想這背後會有那麼多的恩怨。世上的事有因有果,《聖經》里說,你在播種時撒下蒺藜,就不可能收穫到甜瓜。耿青山的結局怨不得別人。但是,當那個女鬼復仇的怒火越燒越大時,煙霧已遮住了她的雙眼,迷濛了她的理智,使她變得瘋狂無羈了……」
張群討好地問:「前輩,您肯定有法力?您應該能幫助我們?」
那婦人說:「上帝的法力是無限的,上帝能降服一切惡魔。」
吳冰冰接著說:「那您跟我們一起去好嗎?我們要去她的老家?」
那婦人卻說:「上帝是偉大的,而我只是個凡人。我和你們一樣,對於那個冤魂也無計可施。我已被她陷害過一次,不想再去碰那個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