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半截小孩的屍體,肚子已經掏空了,下肢也被狗啃食,而上半身完好無缺,甚至還著沒撕爛的衣服——她認出那是隔壁市匠家的小孩,幾天前她來時還見到他。
這天午夜時分,有一股涼風從窗外刮進來;如果吳冰冰還沒有睡,她一定會感受到這股風的不同尋常;可她已經早早地睡了,睡得死沉。
在淡淡的月照下,那股風恣意地流淌,閃著水銀似的亮光;從窗檯柔軟地滑下來,像條鰻魚似的溜進屋裡,在潔凈的地板上悠來悠去。那股風從鏡子前拂過時,鏡子里現出一抹刺眼的白光。那股風吹到床前,颳得吳冰冰的頭髮在枕頭上滾來滾去;隨後,那股風便悄悄地消失了。
吳冰冰的夢境也被這股風攪擾著。這風在她的夢裡變得驟烈而兇猛,將她整個人像片樹葉似的裹起,高高地拋上去,且在翻轉中越來越小,直至化成一個小點。隨後,又從天上往下掉。賅人的墜落過程。風從耳邊呼呼上躥,擦得她鼻眼生疼;雲朵像羊群驚惶失措地四下躲閃;下面是密匝匝、黑黝黝的樹林,像烏雲升騰著朝她撲面而來。她感到身子像根枯草融入黑暗中,輕飄飄的……
她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落在了樹林里。遠處是一座山,看上去很熟悉,山頭烏雲繚繞,好像是在下雨,也有閃電照過來。隨後,她聽到了轟隆隆的響聲,有風從山那邊刮來,將黑壓壓的雲推過來。成群的野兔、山豬、黃獐從山上往這邊跑。
突然,「咔嚓嚓!」,一聲驚雷當空炸響。她嚇得撲倒在地上。隨即下起了猛雨,她睜不開眼。她想爬起來,可成群的野獸將她一次次撞倒,從她身上踏過,踩著她的腦殼。她淚流滿面地躺在泥水裡。
不知為什麼,天沒有一絲亮光。她在樹林中摸索著走,先是濕地,後來變成了水域,竟越走越深,淹到了她的腿彎。這是什麼地方?是走進了地下隧道?還是誤人陰冷的山洞?她決定往迴轉,卻迷失了方向,淤泥軟膠似的吸住她。不知是老鼠還是水蛇,不斷地爬過來咬她的腳趾。她拚命地踢開它們,使勁地往前跑;有刺拉拉像蛛網似的東西掛到她臉上;冷不丁又撞上一棵樹,痛得她抱著頭叫喊。
透過淚眼,她似乎看到前面有亮光,像厚重的夜幕撕開的一條縫。
她奮力地撲向前去,可那亮光竟越移越遠。這時她聽到了一陣低沉、兇悍的吼叫聲,分明是野獸發出的威嚇的嘶鳴……
她不敢再往前挪動,轉身摸索著往另一邊走。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猛地衝過來,像一隻巨大的鳥,裹著一陣風,伸出樹根般尖硬的手,捉住她的肩膀,將她狠狠地向前推,捺倒在了泥水裡。她驚恐地大叫,在淤泥里掙扎半天才爬起來,全身失魂般顫抖。
這時,頭頂響起一陣尖細的、如小雞抽氣般的笑聲。有個蒼老的聲音說:「往前走!你的死期已過了!」
她看不到人,但聽聲音像個老巫婆,不知道她在哪兒。
她叫道:「你是誰?為什麼要害我?為什麼?」
話音剛落,有一隻手朝她臉上抓過來,將她再一次推倒在地;她全身被泥漿包圍,頭髮和臉粘在一起,連嘴裡也儘是咸腥。
她拚命爬起來時,又聽到老巫婆癲狂的笑聲。
那嘶啞的聲音說:「往前走,你已經是死過的人了!」
她冷靜下來,徑直朝巫婆發出聲音的方向走;黑暗中感覺到有東西過來,她就瘋了似的揮著胳膊亂舞,使那巫婆不敢靠近。很快越走水越淺,她的腳觸到了下面的台階,沿著台階走上來,走到了平地上。
等她站穩時,眼前的光線猛地亮了。往身後看,白茫茫一片,不見了水域和淤泥,只有銀裝素裹般被雪覆蓋的山,她周圍也變成了雪白的世界。她想自己剛才是從山中間鑽過來的?還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
這時,突然響起老巫婆惡狠狠的叫聲:「你給我回去!你不該上來!你已經是死過的人了!你給我回去!」
上面是光禿禿的樹林,她看到了坐在樹權上的巫婆。只見巫婆伸手抓一團雪吹一口氣一扔,地上立刻變出一隻貓來,那貓張牙舞爪,尖叫著朝她撲過來,將她一步步往後逼。她在後退中側身折斷了旁邊樹枝,抵抗著那隻貓的進攻。貓嗚嗚哇哇地叫著,在向前威逼中把她的腿抓出了血。
那巫婆在樹上跳著喊:「上呀,衝上去咬死她!把她趕回去!」
那隻貓臉更加猙獰,它先是縮著脖子,兩眼兇狠地盯著她,大叫一聲跳起來,朝她撲過去。吳冰冰嚇得往旁邊一躲,那貓呼的一聲打她頭頂飛過去,跳到了她身後的雪坑中,拋出一聲長長的哀叫。那隻貓墜了下去,好半天才聽到落水的聲音,模糊而遙遠,像是往深井裡扔了個小小的石塊。
老巫婆瘋狂地叫起來,她騰地從樹上跳下,落地時變成了一條黃狗,齜牙咧嘴地撲過來,將吳冰冰撞倒在地,滾了十幾步遠。
吳冰冰爬起來時,觸到了身子下的台階。奇怪的是那台階看不到,看到的是平坦的雪地,空蕩蕩的一望無際,而身子卻分明感到下面延伸的台階,台階下則是陰冷的水。她知道,那障眼的雪地下面一定隱藏著一個黑洞,是她剛才逃出的那個黑暗世界的深淵。
她不能再回去,那樣死路一條。所以,當那條狗撲過來時,跳起身迎面而上的她,順勢將狗捺倒在地上,扭住它廝打起來。那條狗朝她身上狂抓亂咬,她忍著劇痛,使出全身的力氣壓住它,卡緊它的頭捺在雪地上,朝它身上發瘋似的捶打。那條狗拚命往上躥,有幾次險些將她掀起推倒,她一條腿甚至滑下了台階,感到了濕乎乎的雪水浸上來。
她騰出一隻手抽出被狗壓在身下的樹枝,將那樹枝的尖頭猛力地扎進了狗的心臟。那狗發出一聲老女人凄慘的嚎叫,肥碩的肚子忽地塌下去,龐大的狗身子轉眼間變成了乾癟黑瘦的巫婆。巫婆死了!
她搖搖晃晃走上來,靠著一棵枯樹喘息。她感到沒了力氣,兩條腿灌鉛似的沉重,哪兒也不想去了,索性躺在雪地上。隨後,她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飛起來,很快飛回了家……
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吳冰冰從夢中睜開眼,競感到那麼陌生。這是在哪兒?褪色的窗帘,狹窄的房間,發黃的屋頂……我這是在什麼地方?再仔細看,舊木門框,簡陋的床鋪,上面的張貼畫,還有床頭的布袋熊,都好像在哪兒見過。她坐起來時,發現身邊躺著個女人,嚇得跳起來——那矮胖的身子和飽滿的圓臉是那麼熟悉。她面色慘白,兩眼圓睜,胸口扎著一把裁紙刀,黑紅的血染遍了上半身……
吳冰冰尖叫一聲,跑到了牆角,她認出那是徐苗苗的媽媽!
「啊,她死了?」吳冰冰望著自己手上的血,叫道,「我怎麼會在這裡?我殺了她嗎?——不!不是我!為什麼這樣?——」
她看到通往陽台的門關著,她知道那裡住著徐苗苗。她披頭散髮地靠牆站著,嘴唇哆嗦,看一眼床上的女人,淚流了下來。她清楚地記得,自己是在家睡覺的,醒來怎麼會在這個地方?還有那把熟悉的、原本插在她桌上筆筒里的裁紙刀……
眼前的情景讓她醒悟到,自己已成了殺人犯!
接下來,她覺得必須儘快離開這兒;慌忙整理著頭髮和衣服,穿上鞋子;正欲打開門跑出去時,外面響起了重重的敲門聲。她連忙站住了。是徐苗苗的哥哥,聲音憨啞而粗魯:「媽!開門!怎麼啦?說話呀!」
門「咚咚」地響著,她抱著肩膀,嚇得全身顫抖。她走到窗前,猛地推開了兩扇窗戶,伸頭往下看,四樓下面沒有任何東西銜接,跳下去不摔死也摔殘。正在她身陷困境,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之時,從窗外_「唿」地撲進一團白光,像旋風似的裹著她飛了出去。她驚恐地閉上了眼。
等她睜開眼時,已被安穩地放在地上。這是城西郊姜蘭的房子。她弄明白後就往外跑,可門關住拉不開。她使勁地拉著,「放我走!——」
屋裡光線昏暗。她看到姜蘭在另問房的床前站著,背對著她;那條狗蹲在她前面,仰臉望著她。
姜蘭冷冷地說:「別叫了。你殺了人,要不是我救你,你這會兒早被人抓起來了。殺人償命,明白嗎?」
吳冰冰叫道:「我沒殺人,沒殺人!不是我!——」
「不是你?不是你你為啥會在別人家裡?睡在別人的床上?而別人死在你的身邊?瞧你身上有手上的血,能說不是你?」
「我沒有殺她,我幹嗎要殺她!」吳冰冰雙手掩面大哭,「我知道是你,是你驅使的我。是你搞的鬼!都是你!」
姜蘭大笑起來:「可別人看到的是你,是你親手殺死了那女人。」
吳冰冰說:「你真可惡。你要殺人,要報仇,要死,要活,隨你怎麼著,沒人干涉你。你幹嗎要纏住我?幹嗎變著花招陷害我呢?」
姜蘭生氣了,說:「我告訴過你,你無法擺脫我,因為我的心臟在你身上,想擺脫我,除非你死的時候!」她邊說邊在屋裡走來走去。「我可惡?可惡的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