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她看到了駭人聽聞的場面——地上到處是血,還有零零散散的骨頭,支離破碎的肉塊。那件藍色短裙已撕成條狀碎片,纏在一簇荊棘上,沾滿了斑斑血跡……

第二天,吳冰冰再一次去醫院例行複檢。為她複檢的仍是那個齊醫生。她問孟博士去哪兒了?為什麼沒來?齊醫生不解地看著她,說孟博士在手術室,你是不是等他?冰冰連忙說不,快檢查吧!

一番檢查後,齊醫生說恢複狀況良好,各項指標正常;並說往後沒有特殊情況就不必複檢了,醫院會跟蹤她的健康狀況,半年做一次心肌功能抽樣檢查,在三年內通過電話、發函或專人登門了解掌握身體情況。

同上次一樣,檢查後冰冰沒走,她跟熟識的護士坐在那兒閑聊。吳冰冰是孟博士負責的重點病號,這個科的醫護人員自然特別關照她。她不僅在心胸外科的辦公室和會診室進出,而且還能隨便走進旁邊的資料室坐下來,沒人對她介意和避諱。當然,她想探求更多的還是心臟移植方面的情況。在這個不大的資料室里,儲備了這個學科幾乎所有的國內外信息。她呆在那兒幾個小時,看到了很多過去沒有看到過的東西,知道了心臟移植作為一個醫學學科曲折艱難的發展歷程。

——1964年,南非醫生克里斯蒂安·巴納德首次將黑猩猩的心臟移植給人,接受移植的病人只活了90分鐘;他還先後將綿羊、狒狒的心臟移植給人,但那些人都沒能存活下來。直到三年後,他終於成功實施了第一例心臟移植手術,被稱為心臟移植之父。

看到這裡,冰冰就想,孟博士不願告訴我是誰給我的心臟,那麼是不是沒人給我心臟?會不會給我移植個動物心臟?像狗呀、狼呀、猴子的心臟?這樣想覺得很荒謬,她有一種難以言傳的苦惱。

——1978年,中國第一例心臟移植手術在上海完成,哈爾濱姑娘李紅梅被移植心臟後,只活了214天……

看到這兒,她有些懼怕,我會不會像她?我能再活多少天呢?

——1992年,哈爾濱醫科大學第二臨床醫學院為農民楊玉民進行了手術,這樁國內第二例心臟移植手術獲得了可喜的成功,楊玉民至今仍健康地生活著,他於手術後第二年生了個女兒,女兒現在已10歲……

這時,她又感到慶幸,醫學技術發達了,我的手術很成功,並且恢複得很好,身體也很健康,幹嗎還患得患失呢?

她甚至還看了全部心臟移植者的健康狀況跟蹤記錄,可沒有找到任何與神秘夢境或靈異現象有聯繫的反映。她又一次困惑地離開了醫院。

吳冰冰回到家裡時,媽媽還沒有從學校回來。她打開了電腦,見信箱里有郭凱發給她的郵件,說他們在教授帶領下已進入鄂西北山區實地考察,並令人欣喜地發現和採擷到了古脊椎動物化石。他們還追循著神農架「野人」的蹤跡走,似乎很快就能看到「野人」了。他還煞有介事地讓冰冰猜「野人」可能是什麼?並附了四個備選答案:大猩猩,黑猩猩,矮黑猩猩,猩猩……

正看著,媽媽回來了,神情戚然,將抱的學生作業放下,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氣。冰冰問怎麼了?媽媽說你李芹阿姨死了。

冰冰知道李芹阿姨,她師範畢業分到媽媽所在的學校,媽媽很喜歡她,經常帶她到家裡來玩。那時冰冰剛上幼兒園,對這個像幼兒園阿姨似的大姐姐老師特佩服,而李芹每次來都教冰冰跳舞、唱歌和畫畫,有次媽媽去看患病的外婆,還委託李芹帶她生活了一周時間。

「怎麼會呢,她那麼年輕,啥時候的事兒?」

「昨天夜裡,今上午才發現,我們忙了一天了。」

「啥原因,她是有什麼病嗎?」

「沒有病,她身體好好的,沒想到。」

「總得有個死因吧?怎麼會呢——」

「他們檢查說,不是他殺,也不可能是自殺,沒有外傷,胃裡也沒什麼東西,最後說是心功能衰竭導致的。」

「她原來心臟有什麼毛病嗎?」

「沒有,女教師中數她身體最好,平時無憂無慮的,昨天她還帶著學生去博物館看畫展。就隔了一個晚上,今上午她本來有兩節課……」

「您說昨天——她去博物館看畫展?」

「是呀,她是四年級的班主任,還教三個學級的美術課。」

冰冰若有所思,她想起去康秋靜家時,曾見到過的那張紅色入場券。康秋靜死的前一天,也曾領客人去看過畫展。

冰冰問:「博物館是誰的畫展呢?」

媽媽說:「很多畫家的。都是名畫家,李芹喜歡畫。」

冰冰說:「奇怪,身體沒有病,怎麼會莫明其妙地死呢?」

媽媽嘆著氣。「人啊,其實很脆弱的,有時一個不經意的小毛病就要了命。你外公就是夜裡拉大便,血壓一高死在衛生間了。」

「媽,您認為李芹阿姨是有病了?」

「有時候身體的毛病自己不知道。」

「您會不會相信她是被人害死的?」

「不可能的,誰害死的?她從不得罪人。」

「也許……是某種鬼魂之類的,要不然——」

「別胡說了,什麼鬼呀魂呀,誰親眼見到幾個?」

「反正我也說不清,就覺得很多事不可理解。」

「睡吧睡吧。」媽媽嘆息著,「也許命該如此吧——要不,那麼好的女孩,咋會不吭一聲,說沒有就有了呢!——」

媽媽進屋去了,冰冰若有所思地坐在那裡。

這時,通往自己卧室的門輕輕地動了一下。她先是一愣,隨後想,或許是從窗外刮進來的風吧,這風好像越來越涼了……

那天夜裡,吳冰冰翻來覆去睡不著。她老想起李芹阿姨,想起她有一次帶她到公園玩,在草地上,阿姨跳新疆舞,她圍著阿姨拍著手轉圈。阿姨還教她下腰,她四肢著地,身子像弓似的仰著,阿姨給她托腰時,垂下的一縷長發正好拂到她臉上,癢得她咯咯咯地笑。後來,她們玩累了,就坐在地上休息。她躺在阿姨的腿上,頭調皮地往她懷裡鑽,她嗅到了阿姨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氣味,像是傍晚的茉莉花香,讓她一直到現在忘不了。

這樣想著,迷迷糊糊的,她眼前恍惚,又看到了李芹阿姨。阿姨帶著她走著,像是走在一片樹林里。她又聞到了夾竹桃的氣味。她看自己還那麼小,頭還沒樹杈子高。這是在哪兒?是在外婆家附近嗎?外婆家院子外有一片夾竹桃,開的花香氣濃得噎人。她聞不慣這種香氣,還有葉子發出的青氣,每次都跟外婆說臭臭,用小手捂著鼻子……

不知為什麼,李芹阿姨不見了。她去哪兒了?怎麼也喊不應。

她艱難地在樹叢中鑽著,那蓊蓊鬱郁的夾竹桃,枝幹堅硬得像劍,細長葉片綠得發黑……這片夾竹桃不是外婆家門外的那片。

林子的盡頭能看到一座陡峭的大山。這地方是那麼陌生,這是一個她從沒到過的地方。遠處傳來嗚嗚哇哇的貓叫聲。有一頭野獸在追貓,能聽到它發出貪婪、兇惡的低嘯聲……

突然,那隻貓從她面前嗷地一聲跳過去。她嚇得坐在了地上。她看到了夾竹桃掩映的林叢中,有一頭體形龐大的野獸——不知道是狼,還是瘋狗,它從遠處追過來,正停下尋覓獵物的去向。能看到它急得發紅的眼睛,像黑夜裡的兩粒火苗……

她嚇得立刻爬起來,拚命地逃。這時,一個藍色的身影從她前面不遠處掠過,她看到有一個女孩——和她差不多大,10多歲,留短髮,大眼睛,藍色上衣和短裙,從她眼前驚慌地跑過去。情急中,她連忙跟著她跑,很快就跑出了樹林……

面前卻有一條河。她站在河邊沒有了主意,競發現那女孩沿河岸往另一方向已經跑了很遠。野獸馬上要追過來了,她慌不擇路地跳進了河裡,拼盡全力朝河對岸游去……

可她陷進了河裡,被水草纏住。聽見野獸在河邊朝她吼叫,只得鑽進了水中。她不敢抬頭看,怕它在頭頂等著她。在水底,她依然能聽到那野獸追趕那女孩的聲音,隨後就聽到了她凄厲的慘叫聲……

也不曉得過了多長時間,她爬出來,又站在了河岸上。她看到了駭人聽聞的場面—一地上到處是血,還有零零散散的骨頭,支離破碎的肉塊。

有一件已撕成條狀的藍色短褲,纏在一簇荊棘上,上面有斑斑血跡……

她嚇得痛哭起來,邊哭邊往外跑。這時,她感到不遠處的樹枝在動。

從樹枝交錯的縫隙中間,她看到了那個女人白色的身影,跟著她在慢慢地移動……顯然,那女人在始終跟著她,也看到了剛才發生的一切……

因為一夜噩夢,第二天早晨醒來,吳冰冰覺得很累,眼圈也黑了。

她昨天睡前就想好了,今天上午去博物館看一看畫展。可在她吃過早飯要出門時,接到了一個陌生男人的電話,說他是魏盼的兒子,她媽媽病了,在醫院躺著,他媽媽想見她,問她能來醫院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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