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荒草似的瘋長—一那在蘿中頻繁出現的白衣女子的怨憤,讓她困惑和煩惱。她奔走解疑,卻被跟蹤。是誰在暗處緊緊地盯著她?是誰在悄悄地撩挑她的頭髮?
兩天後,吳冰冰又來到了醫院。她沒有找孟博士,直接去了門診登記處。她找到了一個叫小葉的護士,說她一個朋友讓她來找她。小葉馬上熱情地接待了她,並說她的朋友昨晚說了,她願意幫助吳冰冰。
吳冰冰記得她是9月22日那天來醫院的,爾後是麻醉和休眠。
爸媽過後告訴她,是第二天為她做的手術。那就是9月23日了!
她想,既然孟博士說,為她捐獻心臟的那女孩是因車禍死的,並說她當時是腦出血,按醫生的話說,她是腦死亡,沒法搶救了,所以才在很短的時間內——據說應該是3個小時內——將心臟移植給了她。這麼說,9月23日那天,她一定先來醫院搶救。
她們在電腦終端機里,將9月23日登記的急診患者資料全部調出來,一例一例地進行分析、甄別。
她尋找的條件是,女性,年齡在16歲以上30歲以下——雖然孟博士說,那女孩年齡跟她差不多,或許大一點,但她還是覺得應擴大範圍。
當天來醫院急診的有17例,在病情簡述欄里登記著原因。
這些病例中,有3例是急性腸胃炎,2例是建築物倒塌砸傷,1例是民工墜落坑道受傷,2例是火災燒傷,2例是鬥毆砍傷,1例是婦女難產,1例是老人中風,1例是溺水者搶救,1例是服毒自殺者搶救,1例是兒童吃魚扎著喉嚨,1例是被瘋牛頂穿了肚子,1例是交通事故撞傷……
她們找的就是交通事故撞傷。兩人興奮地往下看。看完後卻又感到了困惑。這位急診患者是個老頭,年齡是65歲,接診醫生填寫得很簡單,但也說明了問題。他只是被撞斷一條腿,骨盆被撞開裂,流血過多昏迷,初步處理後轉入住院部醫治。
65歲?老男人?這和她們要找的女孩差遠了。再說,急診後人家。
住院治療,生命沒有危險,更別說搶救無效,腦死亡什麼的了。
唯一的線索被排除,吳冰冰著難了。小葉握著滑鼠的手也百無聊賴地叩擊著。兩人盯著電腦想不出主意。
會不會是時間搞錯呢?她確信來醫院那天是9月22日。也可能手術是在當天進行,也可能手術推後了一天、兩天……
這樣想著,她抓過滑鼠在電腦上任意點擊、翻動。先看了9月22日,沒有發現線索。又查9月24日,有兩起交通事故受傷急診的病例。
兩起交通事故受傷者,分別為一男和一女。她們沒仔細看那男的具體情況。只知道那是個30多歲的貨車司機,在高速公路上翻車受傷,送到醫院時已經死亡。而那女的,無論年齡、受傷情況和時間,都和她們要找的對象十分相似。她們看完電腦登記,又跑到急診室翻找原始記錄。
找到了。在那個女子的急診記錄上寫著:
患者:劉冬梅,女,21歲,住本市相林鎮後劉村。
據患者親屬陳述:今天下午14時15分許,患者騎單車經過一路口時,被一迎面而來的轎車撞擊,送到醫院時為14時50分。
經查:患者左腿上部有撞擊傷,左腿、左臂骨折明顯;右腿及足踝部皮膚開裂,疑右小腿骨折;右側肋骨折且洞穿於外;右側臉頰及顳部皮外擦傷;眼底淤血,前額青紫,口鼻流血絲,有呻吟聲。
診斷結論:外傷致顱內出血,三處骨折。
已組織搶救。無好轉。
15時55分,患者死亡。
吳冰冰看罷,很有把握地認為,就是她——這個叫劉冬梅的女孩,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在急診筆錄上明明寫著,她當時沒有死;但已經搶救不過來,所以才在一個多小時後將心臟給了她。沒錯,就是她。她一定要找到她……不,找到她的家。她想了解她,弄清她——這願望強烈地衝擊著她,使她不能自制地向前……
她要解開糾結在意識深處的疑惑。這疑惑在她心裡紮根後,多日來荒草似的瘋長,且纏繞著亂成了一團,給她帶來了難言的困惑和煩惱——那便是手術後一次次在她夢中出現的、縈繞不去的白衣女子的身影。到底她是什麼人?過去怎麼沒夢見過?和她這次心臟手術有沒有關係?和給她心臟的眼下這個劉冬梅有沒有關係?……
「相林鎮後劉村嗎?50多公里呢!打表吧?」
吳冰冰攔了一輛計程車。司機是個瘦高個兒男人,兩肩夾著個長臉,像只鴕鳥似的從車內伸出脖子,兩眼紅紅地看著她,好像對她穿一身黑色皮衣的打扮訝異。她決定要去時,司機卻走出車來,為她打開了后座的車門,且站在門邊等著她。她感到奇怪——幹嗎要我坐後面呢?幹嗎要聽你擺布呢?——她瞪了他一眼,伸手拉開前面的車門,徑直坐在了前排座位上,催著他說:「打表。走吧!」
那司機看來也沒介意,終於關上了後面的車門,坐回駕駛座上,仍扭過頭來,似乎遺憾地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後排座,又向她討好地笑了笑,然後才發動引擎。可油門轟了半天,他也慌得手忙腳亂,計程車才嘟嘟噥噥一陣後,拖拖拉拉、極不情願地往前走了。
她不悅地斜了司機一眼,下意識地將皮短裙往下拉了拉。
計程車離開城區,行走了一會兒,便下了平坦的公路,在逶迤起伏的土路上顛簸。那司機開車不專心令她反感。他不是搖晃著身子側臉看她,就是擺弄前頭上方的倒車鏡,從不同的角度照著後面,在車內東瞅西瞧。
終於到了西郊後劉村,吳冰冰總算鬆了一口氣。她付了車費,吩咐司機將車停在離村子不遠的地方,等著她回來。
進村的路兩邊,是一畦畦蔥綠的菜地,散發著撲鼻的清香和農家肥的臭氣……
村頭有間不大的雜賣店,店老闆是個50多歲的胖女人,見她走過去,圓臉上堆滿討好的笑。她雖然來時掂了一兜東西,但還是在這個店裡買了幾聽飲料和兩片口香糖,然後便掏出手機假裝打電話。那胖女人找給她的零錢,她擺擺手說不要了。
「喂,麗麗嗎?……我在外面呢,我跟爸媽還有幾個朋友出來釣魚呢……嗯,對,在西郊,相林鎮,就是咱們來過的那個水庫前面……對呀,後劉村。咱們同學?是呀,你說劉冬梅吧?我正想看看她呢……」
她合上電話時,胖女人還在吃驚地望著她。
「姑娘,你咋認識劉冬梅呢?」
「她是我好朋友,怎麼了?——」
「技校的同學?還是食品廠一起上班的?」
「是呀,技校的同學。在食品廠上班……」
「你這是要找她?」
「想順便找她玩。」
「玩?你還不知道她的事?死一個多月了!」
吳冰冰顯出震驚的樣子:「她死了?怎麼會呢?」
那胖女人一五一十將劉冬梅出車禍死亡的事說了一遍。
「真沒想到,那當時沒搶救嗎?也許能救過來。」
「頭都撞扁了,身子也撞斷了,還搶救個啥?」
吳冰冰嘆了口氣:「她死了……火化還是埋葬?」
「埋了唄。都過四七了,你還當她活著呢?」
吳冰冰挖空心思地問:「她家裡……沒為她做什麼?她死後……沒其他事?沒有聽說,她給別人……什麼……」
「不明白你說的啥意思,人死就死了唄,還有啥事。」她有點不耐煩起來,轉身擺弄起貨架上的東西來。
看來套不出其他了,吳冰冰忙說:「我還是想去她家看看,大嬸告訴我,她家裡還有啥人呢?」
「冬梅她娘死得早;她爹是個老倔頭,平時不愛說話,三腳跺不出一個屁,可說起話來,一句能把你頂到南牆上。她家還有個老奶,80多歲了,眼都哭瞎了……打這兒往前走,庄西北第二家,門口有個死榆樹,就是她家。去吧去吧,防著狗。」
吳冰冰一走進那個院子,就感到冷冷清清的。屋裡更是光線昏暗,像是幽深的涵洞。她看到,老奶奶在床上睡著,她爹靠著門框打盹。沒有任何聲音,連院子里的狗和雞也都卧著不動。見有人來,她爹抬起頭,冷漠地看一眼,頭又放在膝蓋上。
吳冰冰說:「大爺,我姓吳,我來看您來了。」
老人無動於衷。她想,他肯定是太傷心了。
「謝謝大爺,謝謝您女兒為我做的一切。」
老人仍沒有任何反應。吳冰冰想,他是不是不願提她女兒的事?也許他覺得都已經過去了,感謝也是多餘的了。
吳冰冰終於又說:「我想看看冬梅姐,她埋在哪兒了?」
這時老人站起來,掂起旁邊的一隻草帽往外走。快走出院子了,才回頭看她一眼,那眼裡盈滿痛苦和悲哀——她連忙跟上前去。
在村子北邊大田的地頭,有一個不大的墳堆,墳上的新土還未全乾,周圍散落著幾片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