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想不到的是,換了心臟後的她,已不完全是過去的自己——總聽到莫名的聲音召喚,感到別人在那顆心裡的存在,不由自主地跟著那顆心往前走。
傍晚,吳冰冰漸漸蘇醒,意識像浮冰般冒上來,腦海里雲蒸霧漫,到處是明晃晃、亮堂堂的,想不起身在何處。附近有人在哭,像是個女的。
——我是在哪兒?在學校?在家?還是死了?
她吃力地睜開雙眼,先前的雲霧瞬間潰散,炫光像受驚的鴿翅,撲扇著發酸的眼球;她喘著氣,好半天才看清,是在醫院的病房裡。
哭聲來自隔壁,透過中間的玻璃,能看到那邊病床的一部分,上面顯然躺著一個死人,赤裸而纖細的雙腳被繩子捆著。有個女人伏在床頭上哭,隨著抽泣肩膀不停地顫抖著。她白色的裙衣,散亂的長髮,削瘦的背影……
吳冰冰嘆了口氣,將蓋在身上的被單拉緊,下意識地把手伸到懷裡,競感到了某些異樣,驀然燙著似的把手縮回。她看到了胸前新添的細長傷疤,兩邊清晰地點綴著手術線孔的斑點——因為癒合較晚,稍顯嫩紅。
——怎麼這麼大的傷口?天哪!他們給我開膛破肚了嗎?
在她緊張不安的喊叫聲中,一個護士推門進來了。
「我想知道,我的手術——他們是不是給我換了心臟?」
護士肯定地回答:「是的,你做了心臟移植手術。這兒是特護病房,我是指定的護士,臨時調來負責對你護理的。」
「那——是誰給我的心臟?」
「我只知道,是一個女孩,因為車禍,腦出血死亡。孟博士徵得她的家人同意,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她的心臟移植給了你。」
「我昏迷多長時間了?」。
「準確地說,是休眠15天。」
「那麼長時間,我醒不過來怎麼辦?」
「不會的。孟博士說,在長時間的休眠狀態中癒合傷口,是心臟手術後最先進的康復療法。從這些天的觀察看,你的心臟各項指標正常。」
吳冰冰鬆了口氣。「我怎麼感覺不到心跳……對了,隔壁住的什麼人?那個女的一直在哭,是誰死了?——她家裡什麼人?」
她扭臉看時愣住了,隔壁不知啥時候關了燈,玻璃那邊有一半窗帘拉上了,那個女人正站在窗帘後邊,一動不動地朝這邊望著。只看到她白色身影。
「隔壁沒有人。」護士往那邊瞟了一眼。
「什麼沒人哪?那個女人還站在那裡!」
「就是沒人呀!」護士徑直走過去,用手推著中間的玻璃,證明關著打不開。
吳冰冰看到,護士推窗時,站在窗帘後面的女人連忙閃到一邊,伸出一隻細瘦的大手按著玻璃窗。好像不讓那護士打開似的。
護士說:「不會有人。那是間儲藏室,堆的都是醫療器械——本來兩間都是,這間改成了特護病房。就把所有的東西都擠到那問了,堆得滿滿的。」
吳冰冰說:「她還在,看不清她的臉。為什麼老看我?」
護士一驚,慌忙說:「你開玩笑吧?沒有人的。」
「有,除了女人,還有具死人,兩隻腳用繩捆著。」
護士打了個哆嗦,上前拍打著玻璃,壯膽似的叫著:「有人嗎?有人嗎?說話呀!」然後轉過身來,聳著肩對她笑道:「看到了吧,沒有,什麼都沒有。」
吳冰冰看到,剛才那女的一眨眼不見了,隔壁房間變得黑黑的。
她困惑不解地嘟噥道:「怎麼回事?我明明看到隔壁有人的。」
護士仍緊張地說:「看來,你需要點鎮靜葯。我這就通知孟博士,他說你醒來及時告訴他,他會給你進行藥物調整,你會好的。」
說罷,護士急忙地離開了。她走時的腳步有點慌亂。
當孟博士被護士領著來到特護病房時,發現吳冰冰不見了。找遍了整個護理區,也不見人。接著,發動醫生、護士,找遍了醫院的每個地方,也沒有任何消息。這讓整個醫院頓時緊張不安起來。最焦急和擔心的還是孟博士。
吳冰冰的爸爸和孟博士是在國外認識的。她的爺爺是美國南加州華僑富商,爸爸是家裡的獨生子,因為爺爺有心臟病,才有預約的醫生上門問診,爸爸才認識華人醫師孟博士。孟在國內醫科大學畢業赴美留學,獲得加州斯坦福大學醫學博士學位,成為有名的心胸外科專家。後來爸爸和孟博士都回國發展。爸爸做了E市某銀行行長,孟博士依靠爸爸所在銀行的金融支持,創辦了這所南方康復醫院。而吳冰冰因患先天性心臟病,成了這家醫院裡的常客和特殊病號,使爸爸和孟博士聯繫更緊。
吳冰冰經常胸悶氣喘,發作時憋得面色青紫……靠藥物治療維持和支撐不下去時,孟博士開始為她進行心臟手術,一次次動脈搭橋,一次次激光打孔,她那衰竭的心肌簡直成了馬蜂窩。誰也想不到,外在清新靚麗、恬靜憂鬱的吳冰冰,內心裡競承受那麼大的痛苦,背負那麼大的壓力——但她生性好強,居然沒耽誤學習,還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南方大學。
吳冰冰不知道的是,他的家人和孟博士為她的病煞費苦心。
大學三年級時,吳冰冰的心臟病再一次發作。雖然及時搶救回來,但孟博士和她的家人都沒把問題的嚴重性全告訴她,一邊故作樂觀地安慰和鼓勵她,一邊緊急商定出一個不容置疑的方案:心臟移植。只有進行心臟移植,才能挽救和延長她的生命。採取疏導手術和藥物治療,最多使心臟功能維持一年左右。
在國外的爺爺賣掉了別墅,登報懸賞,願以200萬美元的價酬為孫女尋求心臟。爸爸和孟博士積極配合,也四處物色捐獻心臟者。孟博士飛往各地,在每個月里就會對幾十起供體進行實驗檢測,半年多時間先後檢測了500多起海內外的供體,通過血型、交叉配型、組織配型的檢測,競沒有一個供體與吳冰冰配型適合。
這讓她的爸爸和孟博士都很焦慮。
沒想,吳冰冰的身體越來越虛弱。讀完大四第一個學期,剩下是為期半年的實習,歷史系安排同學們去湖北神農架實習兩個月,考察那裡的古化石。通知名單下來,沒有吳冰冰。教授說她身體不好,不能去。
這讓她很傷感。
那天晚上,同學們在聯歡,她獨自在校園一角的樹林里鬱悶地徘徊。也就是這個時候,她的手機響了。是爸爸打來的,要她請假回去再次做手術。
「還是那個孟博士?」她有些無所謂。
爸爸說:「你相信,他是一流的醫生。」
「又要搞什麼——搭橋?——打孔?」
「這次,稍微複雜一點。你要有信心。」
「已經六橋八孔了……我不是沒信心,我擔心——」
「孟博士說,要給你徹底治療。」
「我——是怕自己撐不住……」
「你行的,冰冰。」爸爸語氣懇切,「孟博士講,這次手術的目的,是使你心臟功能擺脫藥物。扔掉那些藥瓶子,你會完完全全好起來。」
扔掉藥瓶子?扔掉那些什麼時候都隨身攜帶的藥瓶子,那該有多好呀!她打記事時起,沒一天離開過葯的。那些形狀不一的各色藥片,是她的另一種食品,飼養著她的生命。一想每天大把大把吃藥的情景,她就感到噁心。可又有什麼辦法,她要活。她時常夜半醒來,一次次地將手放在胸前,試探自己的心臟是不是還在跳動,會不會疲憊得越跳越慢,像過夜的氫氣球不知不覺間癟下去。
那天她匆匆趕到醫院時,孟博士正和她的父母商量著什麼,周圍站著幾個醫生、護士。她沒顧得問明白前因後果,只喝了一杯孟博士遞過來的清水,後面的事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像做了一場夢似的。在長長的夢境中,手術完成了,而且連傷口都癒合了。她醒來後的發現是,謝天謝地,我還活著,而且竟然換了心臟。
讓她想不到的是,換了心臟後的她,已不完全是原來的她了。
醫院臨時召開緊急會議,通報發生的意外事件,研究尋找失蹤病號的措施。會議室里的電話和孟博士的手機不停地響著,外出尋找的幾個小組隔幾分鐘彙報一次情況,沒有一個發現吳冰冰行蹤的。孟博士坐立不安,煩躁地擦著眼鏡。
「是不是手術的哪個環節出了差錯?」肥胖的院長遲疑地問。
「不可能。」孟博士自負地搖著頭,「全國進行過心臟移植手術的16家醫院中,我們醫院的設備是上乘的,這次手術也完全按照操作程序。我已作過12起心臟移植,都沒出現任何問題。這次配型、移植時機又是掌握得最好的。」
有個男醫生小心地提醒道:「聽護士說,病人發生幻覺,之前說看到了什麼人。會不會是麻醉過程……或者休眠使用的某些藥物過敏,導致她——」
「絕對不會!」孟博士粗暴地打斷他,「對患者在麻醉的基礎上進行休眠,這是全美各大醫院在心臟移植時的通用方法。心臟移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