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揚科斯基家沒人,只有那咆哮的畜生在看門。聽到門鈴它飛一般跑過來,就像我第一次來這兒時一樣。此刻它猛撞門板,搖晃著愚蠢的腦袋大聲吠叫。我走回台階前,來到與街同高的車庫門口,朝信箱縫裡張望。裡面是空的。

我不想空手而歸,於是去找周圍的鄰居調查。也許我需要調查聖弗朗西斯伍德這塊地區的每一幢房子,我有這樣的耐心——但事實證明沒有必要,我只找了一個人就達到了目的。她住在揚科斯基家斜對角,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胖女人,頭髮染成紅色,雙頰嫣紅,喜歡管別人的事情,還喜歡把這些事說出來。

「哦,不,我『真不知道』今天揚科斯基先生去哪兒了。當然,也『不完全是』。」她喜歡用誇張的語調說話,強調詞用得很多,你必須抓住她的意思,「但他『很可能』去了芬斯頓堡。」

「哦?」

「是的。我知道每個周末他都會去那兒。他喜歡看年輕人玩滑翔機。他們稱之為『滑翔翼』。那是非常危險的運動,你不覺得嗎?滑翔翼?」

「是的,夫人。」

「揚科斯基先生還喜歡沿著懸崖峭壁走路。以他這個年齡段而言,他真是充滿生氣。我丈夫要是有他一半的活力就好了——」

「對不起,夫人,你能告訴我揚科斯基先生開的是什麼車嗎?」

「什麼?車?哦,是卡迪拉克。沒錯,『肯定』是卡迪拉克。」

「是黑色的嗎?」

「哦,是的,和黑人的屁股一樣黑。」她說,沖我坦誠地一笑。

我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芬斯頓堡在這座城市的最西南邊,天際大道下面,梅塞德湖上游——離聖弗朗西斯伍德十五分鐘車程。那裡有一塊區域專門給滑翔翼愛好者們起落用,離懸崖很近。邊上有一條一英里長的人行小徑,從那裡可以俯瞰整個大海。其實下面還有金門國家遊樂區,只是從那個角度看不見而已。

我到達時已經過了五點,再過不到一個小時太陽就要下山了,巨大的場地上只剩下為數不多的車零零散散地停在那裡。三個強壯的男孩在收滑翔機,把它裝到一輛老式野馬的車頂上。我一眼找到了黑色卡迪拉克,停在洗手間旁邊——整個場地只有這一輛卡迪拉克。我把車停到它旁邊,下車去看它的牌照。那是一塊個人定製牌照,上面印著:托馬斯·J.揚科斯基。沒錯,是揚科斯基的車。於是我走到駕駛座的一側查看車身。

沒有刮痕,沒有凹陷,新上的油漆閃閃發亮。該死的,整部車都被重新油漆過了。

精明的渾蛋,托馬斯·J.揚科斯基先生。那天他一定立刻就去把車重新油漆了。我早該想到他會這麼做,迅速地掩蓋掉任何犯罪跡象。他不會去找普通的汽車修理廠,那種店會保留記錄以備警察調用。他做了這麼多年律師,有足夠的機會找到一個干這行的人,給汽車拋光,油漆,且收費合理。

他媽的,唯一能證明揚科斯基謀殺安吉洛·貝托魯奇的物證現在也沒有了。

我離開那輛卡迪拉克,走到通向懸崖的一條瀝青主道上。人們叫這條路「日落小徑」,真是相當貼切:這裡是觀賞日落的最佳地點。現在太陽正在下山,夕陽的餘暉灑在小徑上,將地平線染成了紅色,又鍍上一條金邊。從這兒遠眺大洋海灘到峭壁之家一帶,風景美不勝收。然而,近海的幾艘挖泥船和碼頭上那些處理下水道污物的管道破壞了這如畫的景緻。

瀝青路旁邊分出一條小岔道,不規則的沙石路旁長滿了深紅、棕色和綠色的植物,一直延伸到懸崖邊。有幾個人在那兒,其中一個支起畫架,正在畫夕陽寫生,沒有一個人同揚科斯基年齡相仿。我停留在日落小徑上,因為我有恐高症,那邊的斷崖十分陡峭,離下面狹長的沙灘至少有二百英尺。

長椅排列成行,沿著小徑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我在離停機坪五分之一英里的一張長椅上找到了揚科斯基。他一個人坐在那兒,周圍幾百碼內沒有其他人。此時他正注視著投射在水面上的夕陽和瀲灧的波光。風很大,氣溫開始下降,顯然我穿得不夠暖和,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拖出去」卻穿得很厚實,包在一件厚呢短外套里,戴著手套和蘇格蘭式的帽子,看起來舒適愜意,如同在他後院和他談話的那天。

直到我站到他面前,擋住他的視線說「你好,揚科斯基」,他才發現我。

他皺眉道:「又是你。我想我說過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瓜葛。」

「是嗎?不過你現在不得不與我有更多的瓜葛,律師。就從此刻開始。」

「我不會。」他說著站起身,推開我,沿著日落小徑往回走。一開始我以為他會待在小徑上,這樣我能輕鬆地抓住他。但他突然改了方向,沿著那條沙石路朝懸崖邊走去。我猶豫了——我有一點恐高——但無論如何我還是跟了上去,避開硬灌木,越過小沙丘。

揚科斯基在離懸崖邊幾英尺的地方停下腳步。那裡的地勢略微突起,再往前就是一個急轉直下的斜坡。我也停下來,退後幾步,與他保持一定距離。不過我已經離懸崖邊很近了,一低頭就看見崖下海浪輕拍沙灘。我身上又起了雞皮疙瘩,但我知道這次與風和氣溫沒什麼關係。

「揚科斯基。」

他轉過身。「該死的,走開,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不。你得和我談談。」

「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是你殺了安吉洛·貝托魯奇,」我說,「並且我知道原因。」

他有張撲克臉,多年法庭歷練出來的,但他控制不了變僵硬的身體。戴著手套的手捏成拳頭,又鬆開。他靜靜地望著我,冷酷的眼裡沒有一絲害怕,只有小心翼翼和動物般的狡詐。

我說:「怎麼樣?我們談談嗎?」

「你說,」他說,「我聽著。」

「當然,很好。我已經知道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可以一直追溯到哈蒙·克雷恩的故事。我把我的推理講出來,你告訴我對不對。」

他撅起嘴不說話。在他身後,熾烈的陽光漸漸隱沒在大海中,海面由銀波粼粼變成了金光燦燦。

我說:「好。克雷恩偶爾喜歡離開城市,出去獨處一兩周;他很享受這樣的生活。他愛上了托馬利灣的幽僻,因此在那裡向安吉洛·貝托魯奇租了一間小木屋。儘管貝托魯奇不太喜歡克雷恩,但看在錢的分上還是租給了他。而克雷恩真正喜歡的,是貝托魯奇的妻子,凱特。

「我不知道他和凱特·貝托魯奇何時認識,又怎麼看上對方的。這無所謂。他們為什麼走到一起也無所謂。重要的是他們上床了,而貝托魯奇知道了。

「一九四九年十月下旬的一天,貝托魯奇來到小木屋,大概是想當場捉姦。但那兒只有凱特一個人,克雷恩出去買東西了。他們發生了爭吵;貝托魯奇喪失了理智,一棍打死了她。然後他驚慌失措地逃走了。

「克雷恩回來後發現了屍體,不知所措。他沒有通知警察,反而清理現場,擦掉血跡,把凱特的屍體埋進地縫裡——那是兩天前發生地震後形成的。然後他收拾東西回到了舊金山。但這件事情一直困擾著他;罪惡開始吞噬他。他得了妄想症:一直擔心貝托魯奇也會來殺他。他開始酗酒,沒有勇氣做任何事,包括面對貝托魯奇。

「六個星期過去了,什麼也沒發生,但克雷恩的精神狀態卻每況愈下。他想過自殺,但同樣沒有勇氣。他幾乎希望貝托魯奇來幫助他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停頓了一下。「我說得沒錯吧,揚科斯基?」

他沉默著,一動不動,黑黝黝的小眼睛從帽檐下盯著我——帶著一絲仇恨。

「接下來到了十二月十日晚上,」我說,「克雷恩死的那天。但那並不像所有人認為的那樣是自殺——直到今天早上我才想明白。那間上鎖的辦公室騙了我們所有人,連警察檢查過現場的門窗後都一致認為不可能有什麼玄機,認定是自殺。然而,實際上是謀殺。」

揚科斯基說:「我想你認為是我殺了他。」

「不。我想是貝托魯奇殺了他,正如克雷恩害怕的那樣。而你把現場偽裝成自殺的模樣,為了貝托魯奇。」

「我為什麼要那樣做?」

「因為你愛上了阿曼達·克雷恩,不想讓她知道克雷恩的醜事;你清楚她是個脆弱的女人,很擔心她知道後會受到極大的傷害。但是你算錯了,揚科斯基。你弄巧成拙。你萬萬沒有想到克雷恩的自殺帶給她的打擊反而是致命的;她徹底崩潰了。而你,偉大的白馬王子,卻拋棄了她。事業蒸蒸日上的你不打算背這麼一個包袱,一輩子照顧一個精神失常的女人。」

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你這個狗娘養的。」

「我?這句話從你這麼齷齪的人嘴裡吐出來,真可笑。」

他的手又握成了拳頭,似乎將重心向前移動了一點,眼裡的怒火像死亡一樣冷酷黑暗。

「來吧,」我說,「試試看。但掉下去的一定是你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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