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從此江海寄餘生 第七節

他們仍舊乘坐來時的小船離開了龍家莊,打開水寨大門之前,雲夢留下了放走龍君侯的手令。

水寨大門在他們身後關閉。

小船向西駛去。

萱夫人靜靜地躺在船頭,初升的春陽柔柔地抹在她的臉上,令得她宛若熟睡之中一般安詳,彷彿隨時會睜開眼來。

雲夢怔怔地凝視著她。

唐廷玉擔憂地注視著雲夢臉上的淚痕。無論她如何堅強,萱夫人的死終究令得她心神大傷。如果龍擾三要動手,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

小河中浪花湧起,雲夢驀然一驚,站起身來,神情之間,已經迅速恢複了平日的鎮定。

自河中鑽出的是橫川木,他躍上船頭,躬身施禮,雲夢有些意外地道:「你們還沒有撤走?」

旭日已升,伊賀島與雲夢的一年之約已滿,他們已經不必再留下來。

橫川木沒有回答,卻說道:「雲夢小姐,河道中的尖樁和火油已被我們除去,但是岸上另有伏兵,除了天機府、試劍廬、霹靂堂和五禽門這幾家,還有落霞寨的宮巧姑和不少黑道人物。唐公子的兩名手下經我勸說,已經回宣王府去搬請救兵。」

唐廷玉面色微變:「我來之前,宣王已經傳下號令,只要東海各島不尋事端,江東武林也暫且按兵不動。天機府這幾家擅自伏擊雲夢,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使得他們有足夠的理由不聽從宣王的令諭?」

橫川木搖搖頭:「這個我們尚未探明。請雲夢小姐示下,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一陣風過,唐廷玉忽然聞到了風中飄來的硝煙與火油之氣,心中一懍,說道:「他們打算用火攻。」

雖然春雨才停、草濕路潤,但對於擅用火藥的霹靂堂而言,不過稍有不便,並不能減弱他們製作的火器的威力。

雲夢的目光搜尋著岸上伏兵的蹤跡,說道:「我們得先發制人。既然你們願意留下,那就隨唐三公子護送萱夫人的遺體走水道回大船上去,我上岸去毀掉霹靂堂的火器,牽制他們。」

唐廷玉皺起了眉,但不待他反對,橫川木已搶先說道:「雲夢小姐,也許由唐公子單獨護送萱夫人的遺體會更合適。天機府他們的目標並不是唐公子,而是小姐。所以我們還是留下來助小姐脫險為好。」

雲夢轉過目光來看著他:「你忘了我的告誡?不能以你之短,攻敵之長。」

橫川木低下頭答道:「小姐的告誡,我們當然不敢忘。但是小姐的安危,恐怕更為重要。」躊躇一瞬,他看看唐廷玉,放低了聲音說道:「金昭剛剛來見過我,他聽到了小姐與龍擾三的全部對話,並轉告與我。小姐既然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伊賀島不勝感激,哪怕戰至最後一人,也要保護小姐安全返回宣王府。」

他清楚地知道,如果雲夢和東海各島為蒙古人所用,將給日本帶來什麼樣的威脅。

聽他提到金昭,唐廷玉悚然心驚。當初金昭潛入天機府中通知史清逃走時,他就已經震驚於這個十七歲少年的成就。而短短兩個月時間裡,金昭的隱遁之術似乎又有了極大進展,無論是龍擾三,還是他和雲夢,都未能發覺潛藏在暗處的金昭。

金詠之曾經托宣王照顧金昭。這也許就是他的回報,派金昭暗中監視龍家莊的動靜。然而以金昭的如此成就,金詠之仍要將他託付給宣王,究竟是愛子心切,還是鬼谷大劫難逃、連金昭都難以倖免?

而雲夢究竟做出了什麼樣的選擇,令得已經不再受誓言約束的伊賀島,不惜冒全軍覆滅之險,也要保護雲夢安全返回宣王府?

唐廷玉轉向雲夢,說道:「天機府諸人伏擊你,甚至將我也算計在內,其中必有理由,或許有什麼誤會。如果能夠澄清誤會,也好避免自相殘殺。而且兵分兩路,更容易被人各個擊破。不如你們先沿河道走,我上岸去問個明白再動手也不遲。」

雲夢看他一眼,沒有立即回答。在唐廷玉心中,天機府諸人,始終是自己人,所以即使身陷重圍,仍然認為這可能是個誤會。

過了一會雲夢才道:「你是要對他們說明我的身份嗎?恐怕所有人都會當你是受了我的矇騙,在胡言亂語。」

唐廷玉確有對方守拙等幾位主事人暗中說明雲夢身份的打算。但是雲夢此語令得他不覺一怔。的確,沒有足以服人的憑據,除非宣王親自出面,沒有人會在這箭在弦上的關頭相信他的話;而他更進一步想到,只怕其中又發生了什麼變故,也許連宣王也不能力挽狂瀾。

但是他仍要儘力而為。如果雲夢在此地大開殺戒,她回到宣王府之後,宣王府很難向江東武林交代。

他堅持說道:「先禮後兵,就算最後仍要動手,宣王府也問心無愧。你們先在這兒等著。」

不待雲夢再說,他拔足躍起,在空中提氣高聲叫道:「唐廷玉求見方二爺!」

一處密林中升起一枚蛇焰火箭,唐廷玉即刻折轉身形奔向那處密林。

方守拙正等在林外。

唐廷玉止住腳步,注意到方守拙眉宇間滿溢悲憤之氣,心中不覺暗自警惕,說道:「方二爺違背王爺的令諭,伏擊雲夢,是否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方守拙略一拱手,答道:「我們並不敢違背王爺的令諭。這一次是東海海盜先動手,才迫得我們奮起反擊。昨天江上一戰,王爺手下留情,沒有取那雲夢姑娘的性命,還讓她以和局退下,也算得仁至義盡了,只可惜那些海盜全然不吃王爺恩威並用這一套。昨天下午消息剛剛傳回天機府,潛伏在府內的內奸便刺殺了我的兩個弟弟來報復。霹靂堂雷老爺子和試劍廬黃老爺子再次遭到暗算,傷重而死;其他各家,也各有損傷。那些內奸雖然都是死士,我們沒能抓住活口,但是他們臨死之前口口聲聲說要為小主人報仇。我們拷問關押在天機府的小青,她一問搖頭三不知,但是那些內奸的身上,都像她一樣刺了一條小魚,只不過刺的地點各不相同。這正是飛魚島的標誌。」

唐廷玉凝神聽完,說道:「方二爺,如果這些人真是雲夢的手下,雲夢既然已經傳下號令暫且休戰,他們又怎麼會擅自行動?」

方守拙盯著他道:「唐三公子,以你在宣王府的地位,大約與雲夢在東海的地位也相去不遠。你又是否知道宣王府安排在各處的所有暗哨?是否知道怎麼及時傳下號令並保證他們遵行?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況是潛藏多年、奉命便宜行事的間諜。而且,當時還有消息說雲夢已傷重而死;畢竟這麼多年來宣王的對手沒有一個能夠逃出性命。那些內奸要擅自行動、為她復仇,恐怕也不無原因。」

他提到小青,唐廷玉心念一動,說道:「趙鵬曾告訴我,小青的舞技師承可疑,宋土之上,已經沒有一個舞師能夠教出她所習練的能使身輕如飛燕的舞技。」

他的原意,是想說明小青身份可疑,不能將她與來自東海的海盜等同視之。

但方守拙冷冷說道:「這一點我們也已經知道。當日在梅園壽筵之上,有太常寺中主持皇家樂舞的一位主事,他後來對我們說出了他對小青的舞技的懷疑,並且肯定地指出,小青的舞技,只怕是蒙古人的宮廷舞師教出來的,所以不知不覺間帶出了一點蒙古舞的步子。僅僅憑著這一點,我們還不能斷定東海海盜已經被蒙古人網羅利用,但懷疑總可以吧?」

至此唐廷玉已然明白,雲夢是掉進了別人精心設計的一個陷阱之中。此時此刻,要辯解雲夢的清白只怕十分不易。他轉念說道:「方二爺,今日雲夢如果沒有帶著她母親的遺體同行,即使我袖手旁觀,你自問能否成功截殺她?」

方守拙不由得望了望河中臨風而立的雲夢。她的臉上看不出絲毫重傷未愈的痕迹。

在宣王之外,她可能已成為江東武林最忌憚的人。

方守拙嘆了口氣:「機會不大。不過唐三公子說這番話有何用意?」

唐廷玉微微一笑:「能與游龍劍爭鋒的,只有驚魂之劍。驚魂之劍原本是黃大家打算獻與宣王的,不幸落入他人手中,成為他人的殺人利器,所以有人恨不能毀掉這柄劍。但若是宣王能夠收回這柄劍,方二爺認為該如何處置它?」

方守拙心神一震:「唐三公子是說,宣王已經收服她?」

唐廷玉一笑:「我們此行正是要回宣王府。此舉關係重大,日後若有機會,王爺自會向方二爺解釋。還望方二爺三思,將我這番話轉告其他各位世叔世伯,下令放行。」

方守拙沉吟不語。

唐廷玉的態度已經非常明確。如果他下令截殺,那是迫使唐廷玉站到雲夢一邊。

正在猶豫之際,對岸的密林中,忽地射出一篷亂箭。在這雙方對峙、蓄勢待發之際,暗中埋伏的人馬,懾於雲夢的威名,精神早已綳得極緊,亂箭一發,混亂之中不少人以為號令已發,紛紛跟上,不待方守拙和唐廷玉有所反應,河岸之上早已經喊殺聲響成一片。

雲夢揮起斗篷,卷落射過來的箭枝,眉梢飛揚,喝道:「開船!」

四名伊賀島武士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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