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下英雄誰敵手 第五節

出乎宣王和所有人意料的是,十天之後雲夢便送來了戰書,約戰於水陽江上。

接到戰書之後,宣王皺起了眉:「這麼說她這麼快便已經找到了破解之法?廷玉你認為她會用什麼方法來破解追風十八式?」

唐廷玉思索著道:「我讀過不下百家劍譜,就我看來,單論攻敵,追風十八式勢如破竹,一往無前,如果對方一味想著破解,那麼一開始便陷入了被動,再難扭轉局勢。我猜想雲夢也許會搶佔先機壓制王爺的攻勢,否則,這套劍法一旦施展開來,她將再無力回天。」

宣王沉吟不語,過一會才道:「谷川還沒有消息。他為什麼不儘力阻止雲夢?」

唐廷玉一笑:「依我看谷川根本就阻止不了雲夢。雲夢早在五年前就已經開始獨自作戰,谷川早就左右不了她了。」

宣王喟嘆道:「不樂意見到東海與姑蘇趙府和宣王府聯為一體的人,只怕會將深知內情並極力推動這一聯盟的谷川視為最大的威脅,必欲除之而後快。他的處境實在危險得很。」

默然片刻,宣王轉過目光望著窗外的芭蕉樹,喃喃地道:「如果我們現在去向雲夢說出我們的猜測,你說她是否會相信?我們手頭,一點真憑實據都沒有啊。就連我自己,也不能完全肯定。」

唐廷玉低頭不語。此時此刻,他不知該如何來勸解宣王。

宣王回過頭來,輕輕地敲著手中的戰書道:「給雲夢回信,告訴她我會如約迎戰,時間地點她已經選好,但是方式要由我定。」

決鬥的地點選在水陽江上。王府的樓船泊在西岸,雲夢的座船泊在東岸。

早一天宣州府便已貼出告示肅清周圍閑雜人等,今日更派出了廂軍,在泊船的上游和下游半里處,各拉起一根胳膊粗的鐵鏈,橫鎖江面,阻截住來往船隻;而岸上,觀戰的人也被廂軍攔在半里開外,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是天機府這些江東武林世家,除了決戰雙方,恐怕沒有人比他們更關心這一戰的勝負。

兩艘船上都只有守衛的武士。

人群都騷動不安,紛紛議論著。據說宣王出道以來從未敗過,但云夢卻也同樣如此。宣王能否敵得住這來自東海的狂飆?

絕大多數人心中,都希望宣王獲勝。雖然也有不少人對世代為皇室效忠、壓制江湖綠林的宣王心懷不滿,但無論如何,雲夢總是異類,不屬於他們的世界。

更何況眾人紛紛傳說此次決鬥的賭注是日益猖狂的東海群盜的去向。東海王昔年威名赫赫,雲夢是他的繼承人,海盜們唯她馬首是瞻。如果她贏了,群盜仍將自由自在地呼嘯於東海之上;如果她輸了,他們就得接受招安,否則就得遷往外洋。因為事關重大,朝廷十分重視,所以才指示宣州府全力協辦。

為此他們更有理由希望宣王得勝。

日已中天。

侯大總管和雲夢手下的那崑崙奴從各自的船艙中出來,手裡都提著一匹白綢,立在船頭,同時奮力拋出白綢。白綢橫空展開,徐徐落下,兩人縱身接住對方拋過來的白綢,回到船頭,兩匹白綢重疊在他們手中,兩船上各有僕婦出來,用麻針大線,將白綢嚴嚴實實、平平整整地縫在船頭欄杆上,在兩船之間搭起了一座軟橋。

眾人醒悟到決鬥將在橋上進行,不由得大聲喝采。

喝采聲中,雲夢座船的船艙里,走出蒙著面紗的林夫人,坐在白綢之旁,崑崙奴與蘭兒蕙兒以及四名身披天羅帶的女婢侍立在她身後。王府的船頭,白綢兩旁一左一右坐著唐廷玉和侯大總管,四名衛士侍立。

唐廷玉不由自主的注視著林夫人。林夫人露在面紗外的眼睛,冷凝肅定,然而她時不時落在唐廷玉身上的目光,卻極是溫和,甚至帶著奇特的慈和。

唐廷玉感到心中一陣緊張,微微側過頭,不想再與林夫人的視線相接。

待到人群安靜下來,宣王與雲夢緩緩走了出來。他們都是白衣,軟劍扣在腰間,修長挺直的身材,高傲的面容氣度,彷彿兩株凌霜的白楊,氣勢竟不相上下。人群一陣嗡動,喝采聲又高揚起來。

宣王感慨萬千地望著雲夢。即使在這個時候,雲夢依然蒙著面紗,令她的面孔如霧中之花,讓人無從細細分辨。

如果不去想那個可怕的猜測,有這樣一個慧星般耀眼的對手,的確是一大快事。

他們縱身躍上綢橋,從容舉步。

白綢在水面投下一道長長的陰影。

兩人相距一丈,對峙不動。

正午的陽光下,江水滔滔不休。

宣王在等風。雲夢在等什麼?

四下里一片不安的寂靜,彷彿暗含著暴風雨來臨之前那種煩悶、燥熱的涌動。當淡淡的紫氣自雲夢面上騰起,薄薄的白霧瀰漫在宣王周身時,眾人才發覺他們已經開始了決鬥,人群中那股暗暗的騷動轉而變成了專註的凝望。

唐廷玉不由嘆了口氣:「紫雲回!這是巫山神女當日也未曾達到的境界!」

宣王選擇在軟橋上決戰,本是希望藉助軟橋上無從著力的限制,只比拼輕功、劍術與拳腳,縱使雙方有所損傷,也只不過限於外傷,只要避開致命之處,便易於醫治;現在唐廷玉明白了宣王此舉的明智。這些日子以來,雲夢的內力似乎更見精深,一旦成比拼內力之勢,騎虎難下,恐怕宣王即使取勝也會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雲夢自己則更有可能重創不起。

雲夢的眼睛幽黑如千尺深潭,能吸住所有的光線,卻吸不住宣王那大海一樣浩瀚的心靈所折射的目光。

而顫巍巍無從著力的軟橋,令得她很快發現,自己先發制人、試圖以紫雲回鎖定宣王心神的作法並不明智。

日稍斜,風漸起,徐徐地卷過曠野,卷過江水。

他們幾乎在同時縱身出掌,雲夢的小擒拿手鎖向宣王的腰眼,宣王的大力鷹爪抓向她的琵琶骨,在中途變招敵住對方,身形滴溜溜一轉,隨即分開。

風吹,水流,船動,綢橋微微搖擺著。白衣在橋上翩然翻飛,若一對戲舞的巨蝶。宣王的步履一如素日,行雲流水,萬事萬物盡在他不經意的揮灑中,大袖漫卷,捲起層層氣浪;雲夢遊走閃避,左手拂雲,右手浴日,要將袖影撕碎。

望著他們映在碧空中的身影,眾人心馳神往,幾乎已忘記了這是勢不兩立的決鬥。

風漸大,船上旗幟獵獵飄動。

雲夢的眼中神采燦燦,驀地一聲長嘯,清如鳳吟,嘯聲中驚魂劍已出鞘,劃然破空。

宣王的臉色驀地大變。雲夢使的竟是追風十八式中的起手式「清風徐來」!

唐廷玉的臉色也是大變,他慢慢地抓住了船欄,穩住身形,竭力不讓別人看出他心神的莫大震動。

他絕沒有想到,雲夢所想到的破解之法,竟然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宣王臉色雖變,應變卻絲毫不緩,一揮手,游龍劍帶著錚錚龍吟破鞘而出,迎了清風緩緩出劍。

舒緩的清風,隨劍而生,遇劍而沒。然而餘韻入長安,仍吹得滿城盡帶黃金甲。麗日當空的正午,一霎間涼風颼颼,彷彿黃巢在西風中高唱菊花詩時的慷慨激昂的悲壯之氣,穿透時光輻射到了今日的江上。

雲夢迴旋伏身,再次出劍;宣王略略扳回了先機,幾乎與她同時出手。劍氣相撞,化成無形的碎片,有如捲起一地碎金,在碧空中飛飛揚揚,絲絲點點,儘是離人淚,被風吹散,撲向離別人。

觀戰的人群身不由己地向後退縮,以免迎上刺人肌膚的絲絲劍氣。那樣眩麗,美得讓人不忍移目的劍招,卻有著無盡的灼人的威力,就像是燦爛的太陽。

劍氣割裂的片片白衣,紛飛如花。

宣王與雲夢如兩隻大鵬鳥徐徐落下綢橋,雙劍在空中頻頻交擊。腳尖才一點上橋面,雲夢即刻挺劍向前急沖,閃電般刺出三劍,分取宣王上中下三路,一心要將宣王逼退,重新奪回先手。

閃電三擊,虛虛實實全在於一心運用。

宣王不退反進,手腕一抖,亦刺出三劍。

眼見得他們已成同歸於盡之勢,人群不由一陣驚呼。但云夢刺中的是宣王的劍尖。劍身顫巍巍曲成一道銀虹,映了碧空,煞是好看。人群在聲叫好,紛紛將吊著的一顆心放下來。

唐廷玉的手心裡捏了一把冷汗。他知道這一式宣王冒了很大的風險,稍有差錯,兩人的身上都會留下致命的傷口。如果換了自己,只有儘快閃避。但宣王不能退,一退,便徹底失去了先機,即使不敗,也再無取勝的機會;而今日一戰,宣王是不能不勝的。除了宣王,他想不出還有誰能接得下這真如閃電一般迅猛快捷、一往無前的三劍。

綢橋上的兩個身影,籠罩在白紫相間的霧氣中。

烏雲自天邊湧來,江水嗚咽,陽光一點點地黯淡。

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這是宣王在採石江邊李白墳前悟出的劍意,在東海之上與東海王一戰中勘破的劍式,存在心中十餘年,至今春才豁然開朗,將這一式「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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