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下英雄誰敵手 第三節

唐廷玉回到宣王府的第三天午後,雲夢如約送來了請柬,邀宣王於日落時分至水陽江上會面。

宣王看著梅花箋上飛揚挺拔的幾行字,沉吟了一會,問道:「廷玉,你認為這是她親手所書嗎?」

唐廷玉搖搖頭:「我沒見過她的字。不過字如其人,這字體看起來倒很像是出自她的手。」

宣王微微笑道:「如果真是她手書,我想我原來對她的估計可能有些失誤。我原以為她多少會有些任性,可能有時候會管不住自己;但是從這手字來看,雖然筆劃之間意氣飛揚,內心裡卻極有法度、有節制,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唐廷玉怔了一下才道:「但是我覺得她有時候的確容易被激怒。」

宣王失聲笑道:「你若是我的對手,我也會被你氣得七竅生煙!好,去準備吧!」

日落時分,宣王的座船駛往水陽江江心,而一艘小船也自下游處駛來,雲夢依然蒙著面紗,身後隨著蘭兒蕙兒,駕船的是那崑崙奴。

落日斜斜地照著雲夢露在面紗外的眼睛,宣王遠遠凝視著那雙如春日碧空一般明凈無塵而微帶湛藍的眼睛,腦中一陣暈眩。

他抓緊了座椅的扶手才控制住身軀不至於搖晃。

唐廷玉站在宣王身邊,注意到宣王的手在微微顫抖,雖然他的神情之間若無其事。

唐廷玉心中驀地激起一股熱潮。如果他們所猜測的正中事實,如果宣王真的能得回他原本已經失去指望的那個孩子,他願意為之付出一切。

小船越駛越近,終於停了下來,雲夢拔足躍起,江風浩浩,令得她橫掠過暮天的身形輕若無物,翩然欲飛,船頭的王府侍衛都悚然動容;他們中許多人都還是第一次見到雲夢,至此才明白,不論雲夢的其他武功如何,僅就這身法步法而言,已足以有資格挑戰宣王。

宣王的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唐廷玉感到了宣王心中對雲夢的讚許。

雲夢翩然落在船頭,目光朗朗,直視著宣王。

她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宣王。當年東海之戰,她還只是一個小小孩童,在船上遠遠地望見過指揮作戰的宣王。但那時的宣王,於她而言,還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像。

多年以來,東海各島一直將宣王看作最強大、最危險的對手,對他的一切都無比關注,有關宣王的一切,都儘可能詳細地彙集到她手中。她對宣王,已是如此熟悉,以至於再次親眼見到宣王時,心中生起一種極其異樣的感覺,彷彿是冥想已久的願望已得實現,心神振奮而又激動不安。

她轉過目光看了看宣王身側的唐廷玉。唐廷玉出現在此時此地,他作為宣王繼承人的身份已經非常明確了,只等著正式昭告世人。

唐廷玉微微一笑,拱手說道:「請坐。」

雲夢沒有在宣王對面落座,簡截地說道:「我的來意,王爺想必已經知道。不知王爺是否願意賜我一戰?一戰定勝負,以免東海各島與江東武林如此纏鬥下去,無休無止,兩敗俱傷。」

宣王注視著雲夢。暮色蒼茫,又隔了面紗,他無法將雲夢的面孔看得更真切些。

沉吟了一會,宣王才說道:「雲夢姑娘,你是否覺得你向本王挑戰實屬不智?你取勝的機會並不大,你若戰敗,至少我在一日,東海各島將無出頭之時;我若萬一失手,宣王府威信盡失,將再無能力約束江東武林不向東海發難。你看,無論勝敗,對東海來說,都有害無益。」

雲夢眉梢揚起,答道:「我若敗了,王爺你來日無多,我卻還年輕,還有機會東山再起,王爺的繼承人,不一定能夠勝過我;我若勝了,若是連王爺也敗於我手,江東武林還有誰敢與我為敵?」

她的話是如此尖銳,以至於唐廷玉暗自皺起了眉頭。

宣王笑了起來:「已經很多年沒有人敢向我挑戰了,難得你有這份勇氣。」

雲夢探詢地望著宣王:「這麼說王爺是同意了?」

宣王搖搖頭:「現在言之尚早。如果我應戰,自然要給你一個公平一戰的機會,你才會輸得心服口服。你的武功門派,有趙鵬為我解說,我知之甚詳;至於我,我已經多年沒有與人動手了,至於多年前與我動過手的那些人,只怕也沒有幾個能夠活著告訴世人我的武功路數。」

雲夢默然。宣王所說,確是實情。宣王自出道以來,戰無不勝,而且幾乎沒有一個對手倖免於死;宣王自己又從未教授弟子,是以武林中竟沒有幾個人能說得出宣王的武功路數。

宣王繼續說道:「所以我會先讓你看看我最近創出的一套劍法。」

雲夢心中一怔。宣王的確有這樣的氣魄胸襟,讓她在決戰之前先看一看他的劍法;以宣王的聲望與地位,也絕不會在決戰之前使什麼陰謀詭計暗害於她。即使是在她看來詭計多端、令人氣惱的唐廷玉,她也信得過他的誠意。

這其中不應有什麼陷阱。

但是她為什麼會覺得這其中大有文章,決不止是請她去看宣王的劍法這麼簡單?

宣王又道:「你不必去宣王府。」

他將手一揚,一個竹筒拋了過來,雲夢一把抓住,覺到竹筒上貫注的真力令得她全身一震,心中不由得也是一震。

宣王說道:「我會給你足夠的時間,廷玉留下來為你解說,並將你的回答帶給我。」

唐廷玉已經走了過來。

目送宣王的座船離去,雲夢轉過頭看著與她一起躍落小船的唐廷玉,皺著眉頭說道:「你們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唐廷玉一笑:「王爺想讓你知難而退。他對你不無賞識,曾說『人才難得』,不想讓你毀在他手中。你自然也知道,王爺一旦和人動起手來,絕不會和氣收場。」

雲夢疑惑地看看他,自竹筒中抽出一幅素帛,展開來,借著天際的一點餘光,從頭看起。

唐廷玉耐心地站在一旁,注視著她臉上的神情。

雲夢看完一遍,閉上眼沉思了許久,忽地睜開眼說道:「我不相信世上有人能夠使出這樣的劍法。第一式『清風徐來』就不通。這一式第七招原是攻敵下盤,對方必定要後退避讓,使劍者又如何能夠在瞬息之間變為第八招的攻敵後心?就算是游龍劍柔可繞指,可以從任何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出招傷敵,但是人力畢竟有時而盡。我自問出招變招之快,或許連你也不及,但是這兩招卻無法連貫完成,必得要在中間加上一招,才能轉到對手的後方出招。」

唐廷玉不緊不慢地說道:「這是我繪的圖。如果你懷疑我可能繪錯,你可以親眼去看看王爺刻在他坐關的密室石壁上的劍式。老實說我第一次見到這劍法時,與你有同樣的疑惑。但是王爺使了幾招給我看過之後,我就明白了其中奧妙,明白了為什麼要起名為『追風十八式』,因為它的確變化迅捷可追疾風。王爺也擔心你可能不信,所以在最後還錄了練習這劍法的內功口訣。」

唐廷玉一邊說一邊注意著雲夢的神情。

雲夢沉吟不語。

唐廷玉繼續說道:「你有足夠的時間去驗證。」

雲夢將帛圖貼身收藏好,竹筒扔入江中,沉吟一會,說道:「家師已經來此,她曾想從你手中截殺吳婆婆,甚至不惜動用了才剛訓練成功的天羅陣。不過家師終究覺得此舉不太妥當,及時召回了四名死士,並囑我見到你時略致歉意。」

唐廷玉「哦」了一聲,不知該如何回答。林夫人究竟有何用意?

雲夢出了一會神,說道:「我相信宣王交給我的劍法與內功口訣不會有誤。我會召喬空山來助我破解這套劍法。」

唐廷玉一怔:「為什麼是喬空山?他懂的只是醫理毒理,並不懂劍法。」

雲夢微微一笑:「宣王練功,多得醫聖所煉製的丹藥之助,令他可以超越常人所能。如果這套劍法他真的可以使出來,只怕與醫聖給他服用的藥物多少有些關係。我自然要召喬空山來,才能共商破解之法。」

唐廷玉震驚地看著雲夢。

雲夢心念一動,眉飛意揚,低聲笑道:「我不會正好說中了事實,所以你的臉色才會這麼古怪吧?」

唐廷玉苦笑道:「我無可奉告。」

雲夢笑而不語,顯然深信自己的確已猜中事實。

過了片刻,雲夢又道:「家師想見一見你。」

唐廷玉心神猛然一震。

他不知道令自己震動的是什麼事情,然而他卻突然生出深深的恐懼,不敢去面對林夫人。

他一向膽大得近於無所畏懼,在他一生中,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不知來處卻令他心悸的恐懼。

他鎮定了一下才說道:「令師是長輩,論理我是應該去拜見的,不過此時此地,似乎不大合適吧?」

雲夢一笑:「其實我也不想請你同行,免得讓你猜到我會用什麼方法去破解這套劍法。」

她下令船隻靠向西岸,唐廷玉心中如釋重負,暗自吁了一口氣。

上岸之前,他問道:「你們暫時住在什麼地方?無論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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