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何時雲天再倚劍 第四節

雲夢仍然被安置在那石室中。

待到唐廷玉出來時,已是暮色蒼茫。

趙可站在石桌旁,含笑說道:「唐公子請坐,這是胡嬤嬤下廚弄的幾道菜,我聽侯大總管說胡嬤嬤的手藝很合你的口味,所以這一次特地將她帶來服侍。」

唐廷玉坐下來,微笑道:「難得侯大總管還記得這種小事,也多謝五姑娘費心了。」

一邊說著,一邊心中暗自忖度,趙可說話的口氣,隱約之間,似乎有如妻子關心服侍丈夫一般細緻周到。

宣王已經選定了趙可?

唐廷玉暗自皺了皺眉。

無疑趙可的大方練達正是宣王府所需要的主婦。

然而他的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突然想起去年與趙鵬在趙府海船上所說的一番話。

趙鵬說他放棄選擇的機會,將來可不要後悔。

那麼他是否希望有這個機會?

唐廷玉隨即壓下了這一時的感觸。即使是讓他自己來選擇,也必定會選像趙可這樣能夠從容主持宣王府大小事務的姑娘。

更何況這還只是他的猜測。

趙可示意侍立一旁的荷衣斟酒。

唐廷玉止住她:「不必了,我還得趕快回去配藥。」

荷衣看看趙可,放下酒壺悄然退了下去。

趙可輕聲問道:「雲夢姑娘的情形如何?」

她不會忘記,唐廷玉抓著葯叉拋下的長繩將昏迷的雲夢帶回崖上時,臉上異樣緊張的神情。

唐廷玉不自覺地看看石室:「只有要合適的藥物,對症施針,她會很快復原。」停一停,他又道:「為王爺配的三十六枚碧心丹,我已用掉十二枚,還想再留下十二枚來。還請五姑娘回去之後轉告侯大總管一聲。」

趙可心中詫異。唐廷玉是想將丹藥留下來給雲夢服用嗎?

她心中幾經轉折,終於忍不住說道:「唐公子,你這樣盡心救治那位雲夢姑娘,知道的人倒也罷了,不知道的人,只怕多有誤會。」

唐廷玉驀地抬起頭來,警惕地看著她。

是了,這就是趙可來太乙觀的真正目的。

略一思忖,他淡淡地道:「是嗎?都有些什麼誤會?」

趙可微笑著說道:「江東各家,大多已經知道雲夢姑娘師承於巫山門。歷來傳說,巫山門的女弟子,最是聰明俊秀,每每都有顛倒眾生的魔力,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這也難怪不知內情的人胡亂猜測。」

唐廷玉默然片刻,忽然也是一笑:「五姑娘你認為呢?」

趙可無法回答。

唐廷玉已匆匆吃完,站起身來道:「世人如何說,由他去說,我自己知道我在做什麼。」

他的眼中閃亮,嘴角含著奇特的笑意。

趙可起身送他離去,怔怔地皺起了眉。

她從來不知道唐廷玉還有這樣洒脫得近於狂傲的一面,反顯得她的憂慮是小人之心了。

第三天清晨,雲夢已經蘇醒,唐廷玉看得出她內心的挫敗與沮喪,當下說道:「你最好不要再嘗試強行沖開被鎖的經脈。下一次就不會有這樣幸運,僅僅是受了我一點掌傷而已。」

雲夢一言不發地閉上了眼睛。

唐廷玉悄然退了出來。

華陽真人正在小院中等他。趙可站在一旁。

唐廷玉上前見過師父。華陽真人拈著長須慢慢說道:「既然雲夢姑娘已無大礙,這兒就交給五姑娘照管吧。畢竟男女有別,你在這兒還是不大方便。」

唐廷玉立刻看了趙可一眼,趙可意識到他懷疑是自己在華陽真人處說了什麼,華陽真人才想起要避男女之嫌,心中倍感委屈,卻又無從辯駁,只咬了咬唇沒有做聲。

華陽真人又道:「趙鵬已經到了山下的陵陽鎮,派人來請你去見個面。來人也想見一見雲夢姑娘,正等在院外,現在想必可以進來了。」

他示意弟子放趙鵬的信使進來,卻是那圓圓臉兒、嬌憨可愛的小侍女寶兒。她笑盈盈地道:「我家公子爺問唐公子好。還有些衣服用具,要送給雲夢小姐的,唐公子要不要先檢查一下?」

唐廷玉只好道:「都交給五姑娘吧。」

寶兒向院外一聲招呼,早有趙府的家僕一箱箱地抬進來,寶兒嘰嘰喳喳地道:「這箱里是胭脂水粉,這箱里是內裙,這箱是外裙,這箱是首飾,這箱是鞋襪……」

唐廷玉早已走到一邊,轉頭看華陽真人,華陽真人一臉無可奈何的苦笑,搖頭說道:「趙鵬不會是打算將老唐天師生前的住處布置成那位雲夢姑娘的閨房吧?」

唐廷玉默然不語。趙鵬這樣大費周章地送這些衣服用具來,是否預備著雲夢會在太乙觀長住、他並無就此接走雲夢的打算?

也許只不過因為趙鵬習慣了這種做派。

唐廷玉與寶兒一行到陵陽鎮時,已是下午。

趙鵬滿面春風地迎了出來,笑道:「唐兄,久違久違。我在桃花潭上擺了一桌好宴,專等唐兄前來賞光。桃花潭兩岸,風光如畫,還要有勞唐兄多多為我介紹了!」

唐廷玉心知趙鵬必定宴無好宴,但他怎麼也沒有料到,在船上等著自己的,會是谷川。

這麼說趙鵬的求婚至少已經得到谷川的贊同?

趙鵬笑道:「請坐請坐,這船上除了我那三個溫酒上菜的侍兒,還有谷兄手下的兩名船夫,別無外人,儘管放開來喝不妨。」

他舉杯先向唐廷玉說道:「這些天來,有勞唐兄多多照顧雲夢姑娘,這杯酒一定得先敬唐兄!」

唐廷玉哭笑不得,趙鵬言語之間,儼然這門婚事已成定局,所以他才有資格代雲夢謝過自己。

他將酒擋了回去,沒好氣地道:「談不上什麼照顧。外面那些有關我和雲夢如何如何的流言,是不是你叫人放出去的?好讓太乙觀為了避嫌儘快將雲夢送走或者是乾脆送到你手中去?」

趙鵬笑吟吟地道:「我倒也想這樣做來著,只不過有人比我動作更快。而且老實說我也不敢得罪你。哎,你扣住雲夢到底想幹什麼?五禽門已經將方心愚送回了天機府,梅山先生也已經解開了黃大家所中之毒,你能用雲夢從東海各島那兒交換什麼?」

唐廷玉上下打量著他:「哦,神女遺書你不想要了?」

趙鵬搖著頭道:「不是不想要,而是換一種方式要。林夫人無兒無女,雖然為飛魚島訓練了不少人手,卻只有雲夢這麼一個寶貝弟子,神女遺書自然會留給雲夢做嫁妝,我這樣拿過來,多不傷和氣。你還要將雲夢留到幾時?不會是——」他笑嘻嘻地看著唐廷玉,「當真有那麼回事,正好被人說中了,你才惱羞成怒吧?」

唐廷玉疑惑地看著趙鵬:「你知道我是什麼人,用不著對我使激將法。你為什麼對這門婚事這樣熱心?」

趙鵬仰靠在椅背上,笑著說道:「我的理由很多,說得冠冕堂皇一點呢,是為了與東海各島化干戈為玉帛;說得老實一點呢,是為了大家不要兩敗俱傷甚至於同歸於盡;說得不負責任一些,是因為家母看過雲夢的畫像之後很喜歡她,我不過是謹遵母命。但是——」他坐直了身子,向唐廷玉道:「對於唐兄,我是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唐兄是否也曾有過這種感覺,你不知道危險在哪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危險,但是你本能地知道該怎麼去躲避這危險?」

唐廷玉尋思一會,說道:「這就是你真正的理由?」

趙鵬的目光停在虛空之中,自言自語般地說道:「從和雲夢交手之初,我便感到一種危機正在逼近我,就好像是有經驗的水手,會本能地感覺到颶風來臨的氣息一般。家母突然提起這門婚事,我既感到意外,又覺得如釋重負,只因我不用再與雲夢拼死拼活,在這之前,一想起這種拼個兩敗俱傷的可能,我便覺得心中極其不安。」他回過目光看著唐廷玉:「唐兄可知道,家母坐禪二十年,已漸有靈機觸動的妙悟?她老人家之所以會有和親的想法,或許其中便有天機暗示。」

唐廷玉心中震動,良久才道:「我明白你的感受。」

一直靜靜旁觀的谷川這時才道:「既然如此,唐公子是否可以讓我們接走雲夢?」

唐廷玉審視著谷川,過一會說道:「雲夢姑娘身邊驅使的人,除了在一年限期之內會絕對忠誠於她的伊賀忍者,其他好像都是東海各島的人吧。谷島主覺得這其中會不會再出現吳婆婆這樣的人?」

谷川震驚地望著唐廷玉,唐廷玉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認為東海各島甚至包括飛魚島都有背叛、暗算雲夢的嫌疑?

他暗自思忖了片刻才答道:「大王在日,曾經命令飛魚島在海神娘娘跟前立下血誓,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情,都要忠於雲夢。至於東海各島,戰敗之後也都對海神娘娘立下了忠於雲夢的誓言。在海上,沒有人敢欺騙海神娘娘。」

唐廷玉緊跟著道:「但是在江東土地上並沒有海神娘娘。」

谷川道:「所以我們要儘快回到東海去。」停一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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