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何時雲天再倚劍 第三節

借著曦微的晨光,唐廷玉取出最後一枚金針,凝視著雲夢的面孔。

雲夢終於睜開眼睛,茫然片刻,才將目光投到唐廷玉身上,困惑地皺起了眉。

唐廷玉收起金針,後退一步說道:「你的內傷與外傷都已無大礙,不過這段時間最好不要妄動真氣,等到完全復原再說。這間石室,是老唐天師晚年靜修之處。」

雲夢轉過目光注視著唐廷玉的眼睛,臉上露出困惑地、若有所思的神情,過了一會才恢複她慣常的神態說道:「這麼說我是在太乙觀中。我要在這兒呆多久?」

唐廷玉答道:「這要等宣王出關之後再決定。」

雲夢默然不語。暗自運轉真氣察看體內情形,發覺行到腑膈之處便已阻滯。

唐廷玉看她臉上的神色有異,接著說道:「我可以告訴你,我已鎖住你的兩條經脈,所以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雲夢震驚地抬起頭看著唐廷玉。

她已落入囚籠。

唐廷玉繼續說道:「不過只要不運真氣,就不會影響你的其他舉動。你是否想出去走一走?」

雲夢只猶豫了一下,便站起身來。

她需要好好地看一看周圍的情形。

葯叉和葯奴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他們出了小院,慢慢地走向觀後的松林。林間晨霧流蕩,飛瀑響泉,聲如漱玉。唐廷玉住的小仙居就在松林中。

小仙居只有三間房,建在飛瀑旁一堵橫出的飛崖上,下臨深澗,三面凌空,一面是松林,地勢絕險。門外一個中年道士正在打掃滿地的松針。走近了,那道士抬起頭來,看見雲夢,不覺怔了一下才躬身施禮道:「老奴宗五,參見公子爺和姑娘。」

那道士白面無須,聲音尖細,雲夢正疑惑間,唐廷玉道:「他是宣王賜給我的內侍,已跟了我七年了,他的兄弟宗六這會兒正在廚下忙著呢。」

宗五含笑退立在一旁,雲夢感到他在仔細打量自己,不由皺了皺眉。

唐廷玉引著她進了小仙居,道:「右廂房是宗氏兄弟的住處,中間這廳堂是丹房兼葯室。我這兒絕少有客人,是以沒有正經會客之處。到這邊來吧。」

雲夢的心中升起十分異樣的感覺。唐廷玉的語氣,好像她並不是被囚禁在太乙觀,而只不過是太乙觀請來的客人。

左廂房是唐廷玉的卧室,一榻一桌一椅之外,便是一架書與一尊石香爐,素凈得如出家人一般。長窗之外,飛瀑彷彿伸手可及,細細的水珠不時濺到臉上。回過頭來,對面牆上的陰陽魚彷彿在水霧中遊動。

唐廷玉道:「這原是唐天師的住處。天師羽化後封了好些年頭,我剛搬進來時,灰塵都有幾寸厚了,好幾天才打掃乾淨。牆上的陰陽魚,是天師羽化前的遺筆,因此極具靈氣,每次對著它入定,都能讓人若有所悟。」

雲夢在窗台上坐下,手指輕輕拂過空中若有若無的水氣,沉思不語。

唐廷玉注意到,不知是因為雲夢體內有了他輸入的清遠沖淡的真氣,還是因為周圍這寧靜幽美的山林,雲夢的神態已顯得平和了許多。

然而他感到不安。雲夢不應該這樣平靜,她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雲夢無言地倚著窗。天空中一隻鷹在盤旋。她抬起頭出神地望著。

唐廷玉心念微動。

雲夢卻已回過頭來,問道:「蘭兒他們呢?」

唐廷玉道:「已經回東海去了。」

停一停,他又說道:「我很抱歉殺了蕭蕭。我想她可能是隨你多年的貼身侍女吧。」

雲夢沒有回答,許久才道:「我曾經說過,我從落霞寨帶走的東西,只要你們有本事勝過我,我會完璧歸趙;但是你無法威脅我交給你。」

唐廷玉微微一笑。雲夢的反應正如他所料。

他淡淡地道:「我並沒有威脅你什麼。」

雲夢扶在窗台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唐廷玉也許的確沒有威脅她什麼,但是他一定在拿她的性命安全威脅東海各島。

她痛恨這種無能為力的處境。

門外宗氏兄弟請他們去用早飯。

早飯才畢,小道僮傳報說宣王府的五姑娘來了。

五姑娘趙可與她的侍兒荷衣姍姍而來,松蔭在她白皙秀美的臉容上搖曳出無數陰影。荷衣與她一般也是典型的蘇杭女子,雙眼機警靈動,一望便知是個水晶心肝的伶俐丫頭。

唐廷玉自小仙居中迎了出來,拱手微笑道:「五姑娘,有失遠迎了。我的住處亂得很,還是在這兒談吧。請坐。」

小仙居外緊鄰深澗之處,有一小塊平地,宗氏兄弟閑來無事,便在這兒搭了個小小涼亭,唐廷玉往往將它拿來作為會客之處。他們在亭中坐下來。趙可看看荷衣,荷衣識趣地退得遠遠的,還用手捂住了耳朵。趙可搖頭笑笑,回過頭來道:「唐公子,侯大總管讓我來看盾那位雲夢姑娘,順便告訴你一些消息。」

唐廷玉道:「請講。」

趙可說道:「李家兄弟平安入京後,住在他們三叔家中,等待兵部上奏官家召見,目前尚無消息。趙鵬入宮朝見謝太后,極力遊說太后將雲夢賜婚與他,太后雖未答應,但已有允婚之意。」

唐廷玉錯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好一會才道:「趙鵬一向得太后寵愛,常說要為他選一門最好的親事,如何肯讓他去娶東海王的女兒?」

趙可想了一想,莞爾一笑道:「雖不知趙鵬的說詞,但我猜得出來他會怎麼說,無非是『曉之以利,動之以鬼神』。」

唐廷玉也啞然失笑。謝太后嗜欲重利,又深信鬼神,天下皆知。他也猜得到趙鵬一定是千方百計地讓太后相信,締結這樁婚事,化干戈為玉帛,於國於民於自己都會有多大多大的好處,同時也消彌了你來我往的仇殺,積下無量功德。偏生連他也想不出拿什麼話來駁倒趙鵬的這番說詞。

但是他很快斂去了笑容,神情有些異樣地看著趙可的側後方。

趙可驚覺,站起身來。

雲夢靜靜地站在亭外的一株松樹下,眉目間含著慍怒之色,想來已經聽到趙可關於趙鵬求婚的話。

令趙可訝異的是,雲夢並不是她想像之中類似於趙鵬那樣遍體風流的人物,相反,雲夢那清峭的眉有如鷹翅飛揚,澄凈的目光如鷹翅下的冰川,風骨勁秀有如名刀寶劍,神情舉止中有一種自然而然令人心生敬畏的氣度。

趙可突然發覺,自雲夢出現之際,唐廷玉的目光便不自覺地停留在她身上。

趙可心中有無數疑慮,面上卻聲色不動,緩步走出涼亭,微笑道:「雲夢姑娘,侯大總管讓我來看看你的傷勢可好了一些,順便送了一些衣服用具來。太乙觀中都是出家人,應用之物,料想難以周全。另外還有四名宣王府的嬤嬤,預備留在這兒服侍你。」

雲夢看她一眼,沒有回答。

趙可不以為意,接著說道:「至於我,我會留在這兒陪一陪你。」

唐廷玉隨著趙可也走出涼亭來,聽見趙可這話,心中一怔,趙可,不,應該說是侯大總管是什麼意思?派趙可接替他來監管雲夢?

趙可卻已回過頭來對唐廷玉微笑道:「唐公子,你以為我們住在什麼地方合適一些?」

唐廷玉沉吟一會才道:「自然還是老唐天師的那間石室最為安全隱秘。」

雲夢心神一震。她已見過那間石室周圍的地形,如果再被關進去,她沒有半分機會逃走。

飛瀑流水之聲突然間變大,她和趙可都吃了一驚,轉過頭去看暴漲的瀑布和澗水。只有唐廷玉不以為奇地道:「想必是上游下了一場暴雨。」

雲夢微微一失神,便又鎮靜如初,自言自語般地說道:「有人說,天下的水都是相通的,是吧?」

唐廷玉又是一怔,雲夢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忽感不妙,雲夢已經縱身投向了深澗。

趙可失聲驚叫,唐廷玉已不假思索地飛縱向蒙蒙水霧中的雲夢,在落入洶湧咆哮的澗水之前抓住了她的左臂。一直不遠不近地守在旁邊的葯叉此時已搶到山崖邊,大喝一聲甩出了長鞭,唐廷玉回手一把抓住鞭梢,借了葯叉這一鞭之力,提氣躍向山崖。

但是對面陡峭山崖的樹叢中忽地有人叱喝一聲,抖出一根黑色的長繩,捲住雲夢的腰,向對面拉去。雲夢眉一揚,在空中一轉身,右掌擊向唐廷玉面門,迫得他偏頭躲過時,掌鋒一轉,化掌為刀削在唐廷玉抓住她的右臂上。

唐廷玉感到右臂一陣劇痛,雲夢這一掌上貫注了十分真力。他不由得心中一震,雲夢居然在情急之中沖開了被鎖住的經脈!

他即刻放開藥叉的長鞭,空出左手來迎擊雲夢。

那黑色長繩已將他們兩人都帶往對面山崖。

唐廷玉的左掌與雲夢的右掌迎面一擊,雲夢面色突變,唐廷玉也已感到她方才凝聚的真氣已然消散,疾收回自己掌上的力道,但仍有幾分真力沿了雲夢體內散亂的氣流直攻入她心脈中去。

雲夢向後一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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