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東山月冷暗驚魂 第三節

唐廷玉本與侯大總管同乘一輛馬車,但行到半途,他換到了趙鵬獨坐的朱輪寶蓋雙駕馬車上。

趙鵬向旁邊挪了一下,讓出空間來,笑道:「侯大總管是不是擔心我一個不小心讓東海海盜給刺殺掉,所以將你派過來?」

唐廷玉笑一笑道:「的確如此。」

趙鵬的伯父就是讓東海王刺殺的。對於東海海盜而言,也許熟悉東海情形的姑蘇趙府是比宣王府更危險的對手。

趙鵬身子一歪,斜斜地靠在左肘邊的大靠枕上,嘆息著道:「老實說有你保駕我是安心多了。我身邊的這些人,要攔住別人還可以,要攔住那位雲夢小姐只怕不行。」

唐廷玉揚起了眉:「那趙兄為什麼還要獨坐一車、好像生怕對手不來行刺一般?」

趙鵬唉口氣:「我這輛車只能坐兩個人。你說我是叫阿蘇還是叫柔兒寶兒跟我一起坐呢?只好委屈我自己來冒險了。」

唐廷玉忍不住啞然失笑,轉過話題說道:「我聽侯大總管說你答應送李家兄弟去臨安,條件只不過是神女遺書。神女遺書值得你冒這麼大的風險嗎?得罪了賈太師,姑蘇趙府今後的日子可不太好過。」

趙鵬懶洋洋地道:「神女遺書落在東海海盜手中,姑蘇趙府的日子更不好過。」

唐廷玉沉吟了一下才道:「據說巫山絕技最大的剋星便是本門武功,是否如此?」

趙鵬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說呢?」

唐廷玉道:「我沒有親眼見到你和蕭蕭的決鬥。不過依侯大總管來看,當時在座諸人,唯有趙兄你能夠很容易地擺脫蕭蕭那雙手的誘惑;連侯大總管都自嘆不如。」

趙鵬苦笑:「但如果我習練的蝶戀花功力不夠,我會比任何人都會更快地變成蕭蕭那雙多情手的奴隸。」

唐廷玉不語。

這樣說來,對於姑蘇趙府而言,神女遺書的確是至關重要的。

趙鵬又道:「喂,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位雲夢小姐,為什麼說她知道方心愚的真實價值?方心愚那個浮浪小子,竟然值得天機老人答應與那紅姑決鬥,結果枉送了性命?」

唐廷玉道:「因為方心愚才是真正的天機樓。」

見趙鵬滿臉困惑,他又道:「人人都以為天機府內的天機樓里藏著天機老人一生的心血,其實,一百零八種機關,保護的只是一座空樓,所有的東西,都在方心愚的這兒。」他指指自己的腦袋。

趙鵬張口結舌,好一會才道:「佩服,佩服,到底薑是老的辣,天機老人這一招,果然厲害。再靈巧複雜的機關,有人製造出來,就有人能破解。最安全的地方,莫過於頭腦。」

唐廷玉一笑:「正是。侯大總管說,方心愚小的時候,又笨又懶,只知道鬥雞走馬,吃喝玩樂。他原本叫方聰,因為學書學劍兩不成,連家傳的製造之學也一竅不通,天機老人一氣之下給他改名心愚。但在他十五歲那年,天機老人偶然發現,他有一樣本事是誰也比不上的,就是記圖繪圖。臨安皇宮千門萬戶,那張圖他也只花了一天時間便熟記在心,並一毫不差地畫了出來,三年後再考也未錯絲毫。於是每當他記下一張圖,天機老人便毀去了它;當他全記下後,天機樓便成了一座空樓。」

趙鵬:「天機老人造成一種恨鐵不成鋼、想廢長立幼的假象,其實是為了保護方心愚。」

唐廷玉嘆口氣:「若讓別人知道真相,他還敢走出天機府?」

他們沉默一會,唐廷玉道:「真是奇怪,雲夢為什麼也知道這件事?究竟是什麼人泄露出去的?她原本想要挾我們將方心愚交給她,她想從方心愚腦袋裡挖出什麼秘密?」

趙鵬笑吟吟地看著他道:「我猜喬空山一定知道一點兒內情。你不如將他挖出來審問審問。」

唐廷玉微笑:「我知道你是想弄清我是用什麼法子將喬空山找出來的。其實說穿了也很簡單。一個人再怎麼易容,也有一些東西是無法改變的,那就是骨骼。而我恰好是骷髏長老的朋友。」

趙鵬只一怔便明白過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喃喃地道:「好小子,真看不出來!」

骷髏長老的真名早已湮滅,世人只知道他精通佛理但性情偏狹,常說世間一切皆空,一切皆偽,為此在自己的禪杖上刻了四句偈語:當思美女,身懷膿血,百年之後,化為枯骨。他若當真看破世情,倒也罷了,卻不料不知何時生出一種古怪的習性來,酷好鑒賞各色人等的骷髏,據說他能夠照著一副枯骨乃至於一截殘骨用黃泥捏出這人生前的模樣,也能夠照著一個活人捏出這人的骨骼。骷髏長老的這等怪癖,在世人眼中,的確是駭人聽聞;而尤其令世人驚恐的是,傳說骷髏長老為了得到各色頭骨,甚至不惜盜人墳墓。

趙鵬至此才明白侯大總管提到唐廷玉能找出喬空山時臉上為什麼會有那樣古怪的神色。唐廷玉與骷髏長老這等人結交,在宣王府而言,的確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只不過唐廷玉這種人,怎麼會和骷髏長老牽扯到一起?

唐廷玉彷彿已知道他的疑惑,說道:「我會認識骷髏長老,其實很偶然。前年秋天家父治下出了一樁人命案子,死者已被毀容,襄陽府的仵作束手無策,呂大帥恰好經過,非常震怒,連帶家父也受了斥責。我便私下裡找到骷髏長老,請他出馬,才得以還原死者生前相貌,查出兇手。自此以後,蒙骷髏長老認為我不以世俗人眼光看待他,論及人體骨胳也能說得上話,因此常有往來。」

趙鵬聽著唐廷玉解釋,心中卻有著隱隱的感覺:唐廷玉似乎並沒有將真實情形說出來,而只揀了不那麼驚世駭俗的幾段說。

他想到一位襄陽客商曾說過的一段傳聞。據說襄陽呂大帥的祖墳曾被盜掘,盜墓者雖然什麼也沒有拿走,卻將先人屍骨翻了出來;襄陽府的捕快認為多半是骷髏長老所為,呂大帥震怒之下,封了漢水與長江來搜捕骷髏長老;不過最後卻證實是蒙古人乾的,想破壞呂家祖墳的風水,害死呂大帥,從而奪取襄陽。

趙鵬不無疑惑地想,事實只怕並不如此,如是蒙古人盜掘,墓室怎的會並無損壞?從中斡旋的人,會不會就是唐廷玉?唐廷玉之所以要為骷髏長老開脫,或許看中的便是骷髏長老的奇才異能。

宣王府網羅的奇人異士中,其實並不乏骷髏長老這一路的人;只不過他們一入宣王府,世人便淡忘了他們從前的行徑;宣王府的光芒,遮蓋了他們身上的種種污垢與怪癖。

難怪得宣王府會看中唐廷玉。在唐廷玉溫良如美玉的外表之下,其實潛藏著宣王府那種只問結果、不問手段的行事風格。只是唐廷玉還太年輕,收攬人才這類事,放在宣王身上或許是順理成章,由他來做便多少讓人覺得有些尷尬。

唐廷玉忽然抽了抽鼻子:「這附近有一股新鮮的血腥味!」

趙鵬什麼也沒有嗅到。

唐廷玉神色凝重:「宣王府在這一帶布下了七處暗哨,希望不是那些暗哨出了事。」

趙鵬笑道:「我還以為你早已嗅出是什麼人的血了!」

唐廷玉一笑:「在這一點上,我遠遠不如葯奴。如果說我能辨認出三百種氣味,葯奴大概可以辨認出三千種氣味。」

趙鵬不覺想到葯奴身上令人一見之下便感到很不舒服的某種氣質。有他在身邊,便覺心神不安。現在想來,葯奴的來歷只怕也不大能見人,他到唐廷玉身邊之前,不知道究竟是在一種什麼樣的環境中長大,才會養成那樣一種氣質。趙鵬覺得葯奴總令人想到蟄伏在草叢中的蛇,站在草叢中的人,即使看不見它,也會因為感覺到它的存在而驚悚不寧。

唐廷玉已揭開車簾。

初春的一勾彎月下,東山墓園已經在望。遠遠地可以望見山頂上臨風而立的雲夢的身影,她的侍從都離她數丈開外守候著。

馬車加快了速度,以便趕上走在前面的宣王府的人馬。

唐廷玉忽地縱身掠向路邊的松林。趙鵬急令駕者停住車,不過轉眼之間,唐廷玉又已掠了回來,手中多了一個黑衣人。他將那黑衣人放在地上,左手撕開那人背後衣服,右手已將三枚金針插入那人後背。

宣王府的侍衛中已有兩人返回來,在一旁守護。

那黑衣人的背後大穴被金針一激,醒了過來,唐廷玉低頭聽他說了幾句話,臉色微變,吩咐王府侍衛將他護送走,回頭向趙鵬打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走,隨即向前飛掠,追趕侯大總管的車。

一行人在東山山腳下棄車步行,唐廷玉這才回到趙鵬身邊,一邊向山上走去,一邊低聲說道:「宣王府安排在這一帶的暗哨,都被雲夢麾下的伊賀忍者找了出來,除了黑鷹七之外,其他都已被殺。黑鷹七受傷之後逃到方才那松林中,伊賀忍者因為要圍捕逃到這兒的史清,來不及對付他,這才讓他幸免於難。」

趙鵬不覺色變:「史清已被捕拿?」

唐廷玉望著山頂的雲夢:「是。史清逃到這兒時,先是被伊賀忍者偷襲成功受了傷,又被雲夢手下的雙生姐妹纏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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