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東山月冷暗驚魂 第二節

趙鵬盤膝坐在長榻上,閉目養神,榻旁博山爐中的一枝檀香已燃去大半。錦屏外的小香爐中也燃著一枝檀香,阿蘇守在屏外。

看看香已燃盡,阿蘇低聲對隔壁廂房叫道:「柔兒!」

柔兒應聲而出,握著一捲紙,輕輕走入錦屏內。

趙鵬已起身,站在窗前,望著窗紙上搖曳的花影出神。

柔兒靜靜地等候著。

趙鵬回過身時,柔兒將手一揚,一幅長長的畫卷鋪開在地上,畫面上全是雲夢的身影,從她與侯大總管動手開始,直到她退入轎中;三十餘幅筆墨洗鍊的白描畫像記錄了雲夢身形招式的所有變化。

柔兒含笑望著趙鵬。趙鵬微笑道:「好柔兒,真難為你了,虧得我有先見之明,這次帶了你來。」

柔兒俯身拾起畫卷,道:「既然公子爺看過了,我這就叫趙福送回府里給夫人看去。」

柔兒退下,阿蘇閃進來笑道:「公子爺,侯大總管和李家兄弟在前廳等你好一會了。寶兒那小懶貓,別的本事沒有,攔客人倒真有她的,李家的十一郎都快被她氣壞了。」一邊說一邊為趙鵬穿上外袍,繫上玉帶,同時遞上信鴿剛剛送來的急信。趙鵬展開來,只讀了個開頭,神情已然變了。

侯大總管耐心地坐在前廳飲茶,他沒想到趙鵬這樣的富貴中人,居然還有每晚打坐一個時辰的習慣。寶兒說這是江夫人定下的規矩,以免趙鵬在錦繡鄉中迷了心性不知來處歸路;母命難違,因此只要入了定,便是聖上和太后召見,也得一個時辰之後。今日不巧,趙鵬早早入定,只好勞各位稍候了。十一郎李應龍雖然滿肚子的不耐煩,對著這麼個嬌憨又固執的小侍女,著實無法發作。

趙鵬滿面春風地走了出來,拱手道:「得罪得罪。寶兒她只是忠心為主,還請各位不要見怪。」隨即拍拍寶兒的頭,道:「快進去吧,不然十一郎真的要生氣了。」

侯大總管等人不由得笑出了聲,寶兒吐吐舌頭,趕緊溜入內室。李應龍無可奈何地回過頭來,暗地裡告誡自己不可再與這小丫頭較真。

趙鵬坐下來道:「我剛剛收到臨安來的消息,說史家以謀反罪被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侯大總管暗自詫異於趙鵬的消息竟如此靈通,直到現在,宣王府都還沒有傳來這消息。

他接過趙鵬的問題反問道:「趙公子可相信史家會謀反?」

趙鵬打個哈哈說道:「侯大總管太過客氣,就叫我鵬官如何?若讓家母知道我在侯大總管前如此託大,少不了要挨板子。對於史家謀反一事,我本待不信,不過,刑部在抄拿史家之前,秘密通知了正在臨安的鬼谷刑堂堂主金旭,金旭親眼見到從史家搜出了私藏的兵甲和蒙古人,而且是從史老太爺卧床下的密室里搜出來的。誰有這個本事在史老太爺的眼皮底下栽贓陷害?」

侯大總管嘆息道:「這個中內情,其實應該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如果史家早一點這樣做,就不會遭到賈似道殺人滅口了。」

原來此事關係到賈似道的「鄂州戰功」。當年二十五萬蒙古鐵騎圍攻江北重鎮鄂州,卻在一夜之間盡行北撤,不是因為督戰的賈似道禦敵有功,而是因為蒙哥汗戰死釣魚城、進攻鄂州的統帥忽必烈急於回去奪取汗位,賈似道又私許稱臣納貢、劃江為界,方才撤兵。忽必烈用了四年的時間來鞏固汗位,之後派郝經為國使,南來大宋要求踐約,被賈似道下令給淮揚邊帥扣押了;蒙古人圍攻襄陽,襄陽的告急文書也都被賈似道壓了下來,以免拆穿他的彌天大謊。去年年底,忽必烈因為久攻襄陽不下,尋思要利用和約奪取江北,便又派了一批使臣來,並特選勇士護送。賈似道探得消息後下令阻殺,但還是有一個使者逃了出來,奔往臨安,半路上遇到史清的二叔,那使者素知史家的忠烈,便將真情和盤托出。史老太爺做主,藏匿了使者,準備待襄陽軍書來京,設法面見官家,揭穿賈似道隱瞞多時的真相,及時備戰,解救襄陽之圍。

趙鵬沉吟著,又問:「單憑這些,官家能相信嗎?」

侯大總管:「那使者身上帶著元人的國書及鄂州條約的副本。忽必烈雖是敵人,但他以一國之君的身份,總不會公然說謊吧。何況這一次回來求救的襄陽使者是李應玄兄弟。」

趙鵬:「那麼兵甲又作何解釋?而且絕大部分是嶄新的,明擺著才置備不久。史家只有四十餘人在臨安,也用不了五百件盔甲。」

侯大總管:「史老太爺已經決定,無論事成與否,都要召募義軍奔赴襄陽解圍。」

趙鵬:「史家子弟大都有官職在身,如何可以擅離職守?」

趙鵬:「官可以不做,襄陽卻不能不去。」

趙鵬默然。過一會道:「史家只怕沒有生路可走。太師絕不會放過史家任何一個人。」

侯大總管微微一笑:「賈太師目前還不敢下殺手。因為元人的國書和鄂州和約的副本,都在我們手中。在沒有拿到這兩樣東西之前,他不敢。」

趙鵬哈哈笑道:「恕我問了這麼多題外之話。我只不過想知道對上賈太師時宣王府能有幾分勝算而已。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說了。各位深夜來訪,應當是有要事吧?如能效力,趙某無不從命。」

侯大總管神情凝重,說道:「襄陽被圍已是第四年,告急的軍書卻全被太師賈似道扣壓下來,說道襄陽固若金湯,自蒙古人攻宋以來,數十年屹立不倒,何必著急,以免官家擔憂。滿朝文武懾於太師之威,誰也不敢開口。襄陽望穿秋水,不見一兵一卒來援,還以為是蒙古姦細截殺了使者,只好派了應玄、應龍兄弟回來,並派精兵護送。但唯有這一次是真的遭到了截殺,蒙古人好似知道他們的身份不同於一般使者、身懷的襄陽守將的聯名血書也不同於普通的軍書,官家極有可能接見他們,因此務必要致他們於死地。」

李應玄接著道:「自襄陽到廬山,護送我們的人盡數戰死。家師的摯友廬山醫聖派了座下兩名弟子護送,原以為武林中人都有求於醫聖,此去路上應當平安,卻仍然——」他看看李應龍,「那兩名弟子遇難,應龍也受了重傷,若不是宣王府及時接應,我們都難以倖免。侯大總管借拜壽的機會帶我們到天機府,本來計畫由霹靂堂、試劍廬、天機府還有八郎一起送我們到臨安,直到見到官家為止,以免再出意外。」

然而現在已經沒有人可以護送他們了。

趙鵬已明白他們的來意,卻避而不答,反問:「侯大總管不去臨安?」

侯大總管疑慮地看著趙鵬,以他的聰明,如何不懂賈似道乃至於官家對宣王的忌憚與嫉恨?這種情形之下,只要宣王府參予的事,都會讓官家大生反感,如何還能成功?

趙鵬一笑道:「其實以侯大總管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覺地去一趟臨安,誰也發現不了。不過既然侯大總管這般小心,那我就勉為其難送兩位李兄一程吧。不過,我冒這麼大的風險,能有什麼好處呢?各位勿要見怪,我是個很膽小的人,怕事更怕死。」

李應玄兄弟哄然大笑起來,侯大總管忍住笑道:「好,我們商議一下。你想要我們用什麼來交換?」

趙鵬的神情立時莊重起來:「巫山神女的遺書。」

侯大總管三人都是一怔。

趙鵬接著說道:「不要以為姑蘇趙府付出太少而得到太多。我們有了神女遺書,才可以更有把握地對付東海王的女兒和舊部,這對宣王府和江東武林來說,有益無害。」

侯大總管沉吟片刻才道:「有一件事情只怕你還不知道。神女遺書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被盜。現在看來,盜書的就是東海那位林夫人。姑蘇趙府若想要神女遺書,只能等著我們想辦法從那位林夫人手中奪回來再說。」

趙鵬一笑:「沒關係,我相信侯大總管一定會如約將書交到我手中來的,天下哪有侯大總管辦不到的事?」

侯大總管只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什麼話也說不上來。

停一停,趙鵬不無困惑地問道:「史家收留蒙古使者並握有鄂州和約的副本,這麼機密的大事,如何會泄露出去?」

侯大總管神色微變:「史家不可能有內奸。」

趙鵬繼而說道:「也許蒙古使者一事,本來就是個騙局,現在史家已經上勾,接下來恐怕就要釣出宣王府了。」

侯大總管長嘆一聲:「賈太師不會蠢到將這樣的把柄交到史家手中。要知道這件事情如果由史家上奏,哪怕官家再不喜歡與宣王府走得太近的史家,也不得不認真考慮,因為官家相信史家絕不會幹栽贓陷害這種事;如果再加上襄陽來的求救軍書,賈太師只怕就難以自辯了。」

此時一名宣王府的侍衛在門外遞進剛到的一封飛鴿傳書,侯大總管拆開了看完,臉色不覺更為凝重,一言不發地將信遞給趙鵬等人傳看。

信中詳細說明了史家所出的變故,除了他們已知的之外,特別說明了史家在被捕之前,已經中毒;毒是下在史家大院的井水中,所以無一人倖免。

趙鵬嘆道:「宣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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